「這是我潛水,一顆一顆打撈的。」
「海上的風有點大,就多忙了一陣子,就……就回來的好像遲了……」
「遲了嗎?遲了嗎?」
封言抬起手,努力的擠出笑,一遍又一遍擦掉珍珠上的雪花。
我默默的望著。
他的手,曬得發黑,手背上有割裂的小口。
「可可,生日快樂!」
「可可,生日快樂。」
「可可,生日快樂……」
封言執著的托著項鍊,一遍又一遍說著生日快樂。
我看著他,伸出了手,露出了林澈送的婚戒,輕聲道:「祝我新婚快樂吧。」
封言愣在原地。
不知多久。
封言突然出聲:「別嫁給他。」
此時此刻。
我不知怎麼想的,開玩笑般的回了他一句:「現在這個時代,嫁給誰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他望著我,眼裡淚光閃爍:「既然嫁給誰都一樣,為什麼不能嫁給我?」
我哈哈笑了聲:「我就算是從樓上跳下去,也不便宜你。」
笑聲戛然。
又是長久的沉默。
風雪,越來越大,大到我再也看不清封言的臉。
背過身。
我踏著雪。
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身後,卻傳來雙膝磕地的聲音。
「不要嫁給別人。」
「可可,求你,求你,求你,求求你,求你不要嫁給別人。」
「求,你。求你……」
封言聲嘶力竭。
而我,迎著臘月的風,從沒走過回頭路。
現在,也不會。
20.
年後。
林家上門提親,選定了日子。
「真是巧了,我乾兒子的生日也是這天。雙喜臨門。」
我媽欣喜不已。
林媽媽笑得溫柔,輕聲道:「那真是好事成雙了。剛好那天,可以讓你乾兒子送妹妹出嫁啊!」
「那是肯定的。」
封媽媽立刻就應下。
我抿著唇,還是雇了一個人,以免封言不來,鬧了笑話。
然而。
我沒有想到,我出嫁那天,封言早早站在樓下,不知站了多久,肩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洇濕。
「送新娘子出嫁咯!」
伴隨著炮竹聲響。
封言背著我,踐行步步升高的習俗,踏過糕餅,將我送上婚車。
自始至終。
封言的臉上,沒有表情。
我也鬆了一口氣,接過林純遞來的捧花,坐在了婚車上。
婚車漸行漸遠。
後視鏡里,我看到我媽和封媽媽相擁而泣,還有……封言。
「白頭偕老。」
林澈握緊我的手。
我側目看他,將目光看向了前方,釋然的笑道:「永結同心。」
-END-
番外篇:封言獨白
1.
又是一年盛夏。
扎著馬尾辮,捧著酸梅湯的姑娘,有了小姑娘。
小姑娘牙牙學語。
所有人都在教她,叫我舅舅。
我望著她,眼前一片模糊昏然倒地,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可可。
「封言,醒醒。」
「媽,可可放學了嗎?」
窗外昏沉陰暗,我坐起身,恍惚的詢問。
我媽笑:「燒糊塗了吧,可可都結婚了,孩子都有了,你看你,還單著。」
我想。
我是病了,我好像再也分不清時間,又好像記得清清楚楚。
四合院,四方的天。
我和可可一起長大,一起捉過蝴蝶,一起下河撈魚,一起躺在草堆上曬太陽。
那時候。
無憂無慮,我也從沒意識到,即使我沒有父親,我也是天之驕子。
我擁有別人一生也無法企及的財富。
我總是能夠很快受到別人的青睞,哪怕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看了對方一眼。
不管是多難的題目,於我而言,都簡單到乏味。
這一切。
都太輕鬆了。
輕鬆到我甚至覺得人世無趣,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照顧可可。
但是。
躍入青春期,同齡人像花一般盛開,朝著我簇擁。
放學時的告白,桌肚裡的情書,體育課上的汽水,運動會上的迷妹。
不知不覺。
我似乎不太想和可可待在一起,甚至迴避她。
可是。
我忘了,可可也在長大,長成了很多人喜歡的模樣,那些偷看她的目光,令我不適。
2.
課業下的假期,我們總是一起度過。
漸漸的。
我開始發現她的課本里,夾著情書。
情書的封面,我看過太多,卻從未有過拆開的想法,但是那一次,我拆開了。
我拆開了一個男生寫給可可的情書。
肉麻且爛俗的文字。
「哥哥。」
可可怯生生的叫我。
我攥著情書,看到鏡子裡面色陰沉的自己,我略有收斂,不想嚇到可可。
然而。
當看到幾個男生在走廊堵住可可的去路,甚至周圍人起鬨要求抱一個。
第一次。
我動手打人。
品學兼優的校草打人,記大過,國旗下公開道歉,道歉的內容是——
沈可可是我的人,誰也不要打她的主意,不然,後果自負。
3.
打人的後果,就是我被報復,我也挨打了。
雙拳難敵四手。
但我家大業大,誰能和我斗呢,我總是被捧著的那個人。
「封,封言。」
可可拿著棉簽,輕輕的給我上藥。
我疼得呲牙,這小傢伙沒良心,居然還笑了:「封言,你現在好像一隻大笨熊。」
我:……
我捏捏她的小臉蛋,可真謝謝她的誇獎了。
那時候。
我想,為了她,挨頓打算什麼呢。
小時候,她總是大晚上要吃關東煮,多少次,我都是偷偷溜出去買,結果有一次沒注意車,傷得不重,但是腿疼得半天都站不起來。
好在,她吃得歡快,我好像也沒那麼疼了。
再後來,我們的距離從高中變成大學。
可可哭了一個晚上。
我抱著她,哄著她。
直到,她不舍的看向我,我喉結滾動,吻了她。
大學前的假期。
我們如膠似漆,躲著長輩,享受獨屬於我們的快樂。
我捨不得碰她,我恨不得快點娶她,我理所當然的覺得,她本來就是我的。
可是。
大學更像一個萬花叢。
喝不完的奶茶,收不完的情書,看不完的腿照,沒完沒了的投懷送抱。
不小心碰到我的手,不小心撞到我懷裡,甚至是露骨的言論。
拋開高中拘束的校服,入目的是鮮活明亮的裙子。
而可可。
我們的話題,總是在學習上打轉。
4.
看著室友們一個接一個左擁右抱,今天換這個女生,明天換那個女生,甚至有人搞大了別人的肚子。
我說不出心裡的感覺。
我問:「你們不對她們負責嗎?」
「甜言蜜語幾句就上鉤的女人,你敢要她生的孩子?這樣的孩子生下來,智商肯定不行啊。」
有人答:「雖然哥們兒比不過你們幾個家裡有錢,但也綽綽有餘,我可不敢要這樣的孩子。」
我聽著,想笑,覺得這個回答很好。
可是。
我沒想到,又有人說:
「為什麼要負責,我又不缺人給我生孩子。」
「封言,你別太封建古板,現在這個時代,娶誰嫁誰都是一樣的。我們有的是資本,為什麼不及時行樂呢?」
我:……
我沒吭聲。
我以為,我的心裡裝不下別人,事實上,也確實沒有裝下,只是有的皮囊,我移不開眼。
有時,可可問我:「我們會結婚嗎?」
漸漸的。
我的回答從肯定到模糊。
5.
秦瑤,是我見過,最會撩的女人,隔著螢幕就能讓人心猿意馬。
而可可,太乏味了。
有句話,叫做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而我還沒有吃過。
我很矛盾。
可我沉淪在肉慾的世界,我想要一個出口,而秦瑤就是。
秦瑤生日那天。
我見我媽精挑細選著禮物,就從她的購物車裡隨便選了一套禮盒。
畢竟。
我不需要討好女人,女人的東西,我不懂,我只知道可可喜歡珍珠。
只是。
我沒有想到,秦瑤撩的很,勾著我的領帶,隨手將心形項鍊丟進我的口袋。
「小孩子才喜歡心形項鍊。」
「那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我喜歡的東西,我不能說呀。」
秦瑤直勾勾的看著我。
她的心思,我明白,只是到了那一步,我似乎又有了一絲後悔,點到為止。
我和秦瑤的聊天。
尺度越來越大,撩人心弦。
正因如此。
我越發覺得,可可是真正的封建擁護者,而我沒有和她公開關係,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那些散漫的日子裡。
我開始心不在焉,只想要肉體的碰撞,甚至忘了可可的生日。
我心中有愧。
安排了一場煙花,想哄哄可可,像往年那樣,送禮物哄她開心。
可是。
我一摸口袋,卻發現我忘了,口袋裡只有一條心形的項鍊,我已經記不得是什麼時候買的了。
總之。
可可很好哄,送這個,她也不會生氣。
只是。
我沒有想到,我媽會將一套一模一樣的禮盒,送給可可。
那一刻。
我瞬間清醒,背脊生寒。
我開始期盼,禮盒裡,沒有贈品。
然而。
我還是看到可可拿著項鍊,噙著淚,看向我。
6.
後來。
可可離開的日子裡,無數個日日夜夜,我像是陷入了夢魘,一遍遍回到送禮物的那天,分手的那天,直到她回來。
我以為,我是愧疚,是心虛。
但是。
見到她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思念震耳發聵。
「有喜歡的,還沒談。」
她隨口一句,我心亂如麻。
我以為,她只是玩笑的話,卻沒有想到,真的有這樣一個人。
我想。
她是在騙我,只是在生氣,可是我找不到和她說話的突破口,她避我如蛇蠍。
在她的嘴裡,我是壞人。
她沒回來的晚上,我等在路口,整整一夜,聽著林澈那聲哥哥好,我的牙都要咬碎了。
同為男人。
林澈的心思,我一眼就可以看穿。
我真的沒有把他當回事,我和可可二十年的如影隨形,不是一個隨便的人就可以取代。
但是。
我還是控住不住心慌了,我忍不住找可可,她卻望著我,笑:「你給我跪下,求求我?我們復合?」
男兒膝下有黃金。
我怎麼能跪,從來都是別人跪我。
我看著可可,知道我們之間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拉鋸,我可以等,但是我無法忍受她一次又一次和林澈聚會。
7.
作弄一個林澈,不是什麼難事。
很順利。
事實上,也沒有必要,我從來不認為可可會喜歡上其他人,就是單純的不爽。
然而。
我沒有想到,再一次在封氏大樓看見可可,她卻不是來找我。
望著助理一個人回來。
我冷著臉,掀翻了桌子上所有的文件。
「不好意思,我確實喜歡可可。但我也不想連累我的室友們,他們都是矜矜業業的打工人,還請封總不要再公器私用。你儘管刁難我,我皺一下眉,我不是男人。」
林澈說得理直氣壯。
我笑了,倒想看看他的骨頭有多硬,會不會撐不住求可可,但是我看到的卻是可可對他的用心。
請我媽給予休息的時間。
天天給他送飯。
這一切,明明都是屬於我的,卻全部便宜了林澈。
第一次。
我覺得我快被嫉妒燒毀了。
我想要看林澈把持不住,對別的女人動心,可他就像是一個棒槌,不為所動。
望著林澈一系列的反應。
我沉默了,想要向可可低頭,哪怕要我跪下,可是自尊一次次的逼停我。
意料之外,可可找上了我。
我欣喜若狂,拋開出差,連夜趕回,我心心念念,我想要和她和解……復合。
聽到她說想我的時候。
天知道,我有多開心。
我就知道,一個林澈,不足為懼。
然而。
在我最興奮的時候,她狠狠給了我一個耳光。
8.
所謂求助合作,不過是她在玩我,在報復我。
這樣的認知,令我沖昏了頭,我氣勢洶洶,卻在她想要索要林澈室友合同的時候,潰不成軍。
「你喜歡他?」
我立在那兒,像是被釘子釘死。
書房裡的氣氛,令我窒息。
「真的是拿錯嗎?」
「我就那麼不值得嗎?」
「為什麼,為什麼是贈品?」
她一遍遍的發問,我幾乎站不穩腳,看著她眼裡的淚光,我心如刀割。
那一刻。
我恍惚得覺得,我們好像再也回不到過去。
我不知所措,倉皇而逃。
我拋卻所有的工作,潛入深水,一次次的回想,倘若當時的我用心一點點,哪怕一點點。
我沒日沒夜的尋找珍珠。
可可。
給我一個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補償你的。
找齊珍珠的那天。
海浪翻了過來,我的頭磕在桅杆,再度醒來時,風平浪靜,卻什麼都變了。
周圍的鄰居阿姨,議論著可可懷孕,說著她約會不斷。
我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只覺得可笑。
明明我才是最該站在她身邊的人, 我卻一次次的窺探著,像一個賊, 直到看見那枚婚戒。
很多年前的我。
一定想不到,一枚婚戒,掏空了我所有的心力。
我望著可可, 我說不出話。
我的嗓子,像是被石塊壓住。
原來,人難受到極點的時候,發不出聲音。
「別嫁給他。」
「求你, 求求你。」
我有點懵,小聲道:
「-再」可是。
為什麼,她再也不回頭了。
9.
一切都在模糊, 可是心痛卻猶如針錐叩入,無法自拔。
「哥哥!」
「封言。」
「封言, 我好想你。」
我環顧著四周,四周都是可可的聲音, 可我卻看不到她的身影。
我小聲叫她, 「可可, 我在這裡。來找我。可可,我在這裡……」
窗外, 大雨滂沱。
屋內,寂靜無聲。
……
一場發燒, 我失去了和別人對話的能力。
後來,我行遍兒時的四合院,坐在門檻上,張望著, 等著放學的可可。
開春,我煮著關東煮,望著我的生日蛋糕。
盛夏,我站在河畔,放了一場又一場煙火。
入秋,我站在車站, 目送著車輛遠行。
臨冬,屋子太冷, 街道太熱鬧, 我在等,等一句跨年快樂。
然而。
燭光燃盡, 煙花消散,車流不再,炮竹聲斷。
望著窗外空蕩蕩的鞦韆,我張望著, 敲著窗沿, 打著小時候的暗號,等著一個姑娘來跟我搶鞦韆。
一下。
又一下。
空蕩蕩的房間裡,一陣陣的回聲,就是沒有姑娘得逞的笑聲。
我知道。
二十年的如影隨形, 結束了。
再也,再也不會有她,陪我二十年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