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姜景顏跟在陸亭生後面哭喊:「義父你不要我了嗎?孩兒不走啊!」
我朝他擺擺手:「小傻子放心,我去跟你義父談個好價錢。」
小傻子哭得更凶了。
這次是我主動來到那間密室的。
我直接問他:「你把當年的真相告訴我,若我滿意,那小傻子我幫你養。」
陸亭生看了我一眼,神色淡淡的:「你想知道什麼?」
我問他:「當年巫峽關一戰,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手指著畫像,眼睛卻緊緊盯著陸亭生。
陸亭生看了那畫像許久,才說:「戰死的,被困於巫峽關險境,孤立無援,戰死的。」
我又問他:「為什麼會沒有援軍?」
他說:「我去求援,中了敵軍的陷阱被俘了。」
「所以你就背叛了她!」我的聲音陡然變大:「所以你就帶著南蠻軍找到了那些殘兵!」
陸亭生猛地轉頭看著我,眼底一片猩紅:「我沒有!我永遠不會背叛她!」
「當年我九死一生逃出去後,帶兵回到巫峽關的時候他們已經..
我冷笑一聲:「當年的人都死絕了,你如今說什麼也死無對證了。」
陸亭生不說話了,目光緊緊盯著身前的牌位:「你可知,南蠻有個家族最擅長易容術。」
「他們造出來的人皮面具就是最親近的人也難分真假。」
我渾身一震,想起倒在前廳大堂的女刺客。
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變冷了。
如果陸亭生所說的是真的,如果真有那般神奇的面具,那當年之事就有另一種解釋了。
帶人圍剿我們的人不是陸亭生,只是個帶著陸亭生面具的南蠻人。
而他胸口處並無刀傷的事也可以解釋得通了。
我有些恍惚,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腦袋頭暈得厲害。
陸亭生一把將我扶住,聲音有些沉:「我會讓人送你們離開。」
我看著案台上飄起的裊裊青煙,只來得及在心裡罵聲娘就徹底暈了過去。
22
我再醒來時,人已經在出城的馬車上了。
姜景顏在我旁邊睡得昏天黑地,很明顯,也是被他義父敲暈的。
我伸手拉開車簾,正在趕車的副將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說:「把車停一下。」
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如了我的願。
此時我們身處郊外,城門也早已關閉。
我爬上附近最高的一處山坡,朝京城的方向看了看。
京城全然不似以往平靜,到處都是喊打喊殺的聲音,火光乍起。
我說:「京城這又是誰在造反啊?」
副將說:「侯爺帶兵圍了成王府。」
我恍然:「也是,說好的新娘子突然變成了刺客,是得去討個說法。」
副將搖了搖頭:「不是討說法,侯爺是去滅門的。」
我有些驚訝地轉頭看他,滅門兩個字他說的倒是輕巧。
怎麼陸亭生手底下的人都跟他一樣,這麼瘋!
我問他:「怎麼,難道這刺客是成王派來的?」
副將看了我一眼:「不,是侯爺自己引來的。」
「刺客的事只是由頭,侯爺真的要針對的人是成王。」
「當年巫峽關一戰,援兵遲遲未到,就是成王背地裡搞的鬼。」
23
我愣了一下,他這話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成王這人與我確實有些嫌隙。
畢竟當年被陸亭生砸斷腿的紈絝就是他的獨子。
那紈絝腿斷了之後,第二年因為意外死在了青樓。
成王便將新仇舊帳一塊都算到了我頭上。
我倒是沒想到他會在行軍打仗上給我下這麼大的絆子。
直接要了我的命。
副將忍不住又看了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皺眉看他:「你有話直說。」
他倒是心直口快:「你是不是安平將軍朱歡顏的私生女兒?」
我一驚:「你這是何出此言?」
他說:「你倆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正在想理由該如何反駁,副將又補充道:「而且,自從你出現後,侯爺發獃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這算哪門子理由。
我覺得有些可笑,嘴角的笑還沒勾起就被他的下句話凍僵住了。
「侯爺喜歡安平將軍這麼多年,突然得知她竟在外有個女兒肯定傷心。」
誰?
誰喜歡誰?
我指著副將:「你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副將嘆了口氣:「侯爺的心思我們這些個跟在他身邊的老人誰人不知,又怎會是空穴來風。」
我如遭雷劈般待在原地。
腦海中一直迴蕩著他剛剛的那句話。侯爺喜歡安平將軍那麼多年...
喜歡安平將軍那麼多年..那麼多年...
什麼時候?我竟從來不知道?
24
陸亭生將成王一家滅門了。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他率領著數十萬兵馬出了京城。一路浩浩蕩蕩往南方去了。
我問副將:「他這又是要去哪?」
副將說:「去南蠻,給故人報仇。」
我目送著黑甲軍離開京城,為首之人依舊一眼就能看見。
直到這時我才肯好好的打量他。
他與我記憶中聽話溫順的陸亭生截然不同,卻又跟我記憶中的他那麼相似。
一樣的固執,一樣的唯「朱歡顏」獨尊。
許是高處的風沙太大,我不小心被迷了眼睛。
隊伍前方的人我漸漸地看不太清了,便轉身下了山。
「走吧。」我說:「你不必送我們回龍虎寨了,你跟他們一道去吧。」
副將臨走前深深看了我一眼,他說:「若我們能回來,不論生死,你過來迎侯爺一程吧。」
我點頭,朝他笑了笑:「好。」
副將似是鬆了一口氣,翻身上馬,朝著南方揚長而去。
25
距離陸亭生離開京城已經有兩月了。
期間皇帝朝邊關發了數十道聖旨讓他停戰,立即返京認罰。
可陸亭生呢?
用一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撕毀了聖旨,還以擾亂軍心為由斬殺了前來傳旨的太監。
陸亭生與朝廷也算徹底撕破了臉。
皇帝坐在高堂之上,天天膽戰心驚,生怕哪天陸亭生帶著人馬殺回來了。
就像當年忌憚我一樣。
但陸亭生可沒有這個想法,他一心只想報仇。
短短兩個月就攻破了南蠻十九座城池。
他越是勢如破竹,皇帝在京都就坐得越不安穩。
如今我也想清楚了,當年我孤立無援的下場怕不只是成王一個人的手筆。
皇帝對他的做法是默許的。
呵,最是無情帝王家。
陸亭生既然敢帶兵離京,估計就已經猜想到日後不會再有兵支援他。
他沒打算活著回來。
26
我告別了爹娘,將姜景顏託付給了他們。
在龍虎山的山腳下磕了兩個頭,然後背著包袱帶著我寨中的幾百個兄弟參了軍。
我要像前世一樣,一步步往上爬。
我要儘快組建出自己的兵,只聽我話的兵。
這一世簡單多了不是嗎?
去參軍之前,我去了趟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百曉樓。
我看著對面的百曉生,將懷裡的東西掏了出來:「勞煩先生瞧瞧,這是什麼藥?」
桌子上的藥丸是陸亭生暈倒時,我給他喂藥偷留下來的。
對面的人只看了一眼便道:「壓制百日紅毒性的藥。」
百日紅是世間最毒的毒藥,毒發時猶如被人抽皮扒筋,生不如死。
且沒有解藥。
百曉生看了我一眼:「你與陸亭生是什麼關係?」
我一愣:「怎麼?」
他說:「百日紅產自南蠻,上次來我問的人就是陸亭生。」
「這藥,還是我給他的。」
我盯著眼前的紅色藥丸,思緒悠悠飄出好遠。
恍惚中又回到了那間密室,陸亭生猩紅著眼對我說他不會背叛朱歡顏,死都不會。
再次開口時,我的聲音竟有些抖:「他是怎麼中的毒?」
百曉生長嘆一聲:「當年巫峽關一戰,陸亭生不慎被俘,南蠻給他喂了百日紅。
「他靠著我給他的藥,硬生生撐了這麼些年,已經是極限了。」
27
我以一名女子的身份進了軍營。
將前世摸爬滾打的過程重新又活了一遍。
陸亭生的消息時常會傳過來,每每聽到他又攻破了哪座城池時,將士們都會私底下悄悄地慶祝一番。
一年後,前線鎮北侯兵敗的消息傳了回來。
傳信的人說:「侯爺本來都要贏了,可緊要關頭時竟猛地吐了一口血,人也從馬上摔下來了。」
我踉蹌了一下,扶著桌子才能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陸亭生的毒發了。
「侯爺現在怎麼樣?」
傳信人不敢抬頭:「被南蠻所俘。」
這話一出口,整個軍營都躁動了起來。
我只覺得頭腦一陣嗡鳴,旁人所說的話我半句也沒聽清楚。
有人晃了晃我的肩膀,我方才回神。
「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的手死死摳著桌角,一字一句道:「我要去帶他回來。」
28
我帶著僅僅四百人的小隊突襲了南蠻軍隊。
用了一夜的時候將一座南蠻城池給攻下來了。
次日,南蠻軍捲土重來,在城門前叫陣。
我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著下面戴著面具的將領眸色不由深了深。
「許久不見,你竟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嗎?」
那人抬頭看著我,久久未動。
兩軍對陣,戰旗獵獵,氣氛緊張。
良久那人輕笑一聲,伸手將自己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
「好久不見,安平將軍。」
我也道:「好久不見,姜程,姜少尉。」
「不過你說錯了,我可不是安平將軍,姜少尉老眼昏花,認錯人了。」
姜程低笑兩聲:「是,是我看錯了,安平將軍早就死了。」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曾是我最信任的戰友,最忠誠的部下,我到現在仍然不願相信他是叛徒。
哦對了,他還是姜景顏那大傻子的爹。
在我確定陸亭生不曾背叛我的時候,我就猜測到當時軍中定是出了別的叛徒。
畢竟要想做好陸亭生的人皮面具,必定是對他相當熟悉之人。
況且,當年陸亭生出去求援的路線,只有在場的兄弟們知道,若沒人通風報信他怎會這麼快被抓到。
當然這些都只能讓我確定有叛徒。
能猜到是姜程,還要多謝那百曉生的一句話。
他說陸亭生當年第一次毒發是在殺了何顏之後。
何顏,姜景顏的娘親。
陸亭生跟我說她是殉情的,可實際上卻是他親手殺死的。
至於原因,除了報仇,我想不到其他。
何顏和姜程都是南蠻人,潛藏在我軍深處多年。
我看著姜程:「陸亭生呢?」
姜程說:「死了。」
「他中了百日紅,早就撐不下去了。」
我的手緊緊攥著韁繩,向上看了看霧蒙蒙的邊境天空,只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我費了好大勁才發出聲音:「我來帶他回去。」
「姜程,你把他給我,這座城我還給你。」
姜程搖了搖頭:「他殺了我妻兒,我若將他交給你,就沒法向他們交代。」
我突然覺得有些諷刺,陸亭生多傻啊,替人家養了這麼長時間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