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做了將軍,麻子和葫蘆說我長得不夠唬人,好心送我一副面具。
並且對外大肆宣揚,說我貌丑似夜叉,且力大無窮。
前世,我救太子有功。
聖上希望太子能籠絡住邊關重將,這才為我與魏蒔賜婚。
魏蒔肯娶我,也是他為登上皇位下的一步棋。
葉芷儀母家位低,聖上在位時,還不足以讓魏蒔違逆自己的父皇,迎娶她為正妃。
魏蒔雖許下承諾,等他榮登大寶,便立她為後。
可葉芷儀又生怕魏蒔與我,即便是做表面夫妻,也會日久生情。
我貌丑,畢竟只是邊關的流言。
沒什麼比我容貌毀了,更能讓她安心。
前世,葉芷儀第一次瞧見我面具下的臉時,便噁心道:
「果真是個丑無鹽。」
那時,我面上早已橫亘了一道猙獰可怖的疤。
皮肉翻卷,根本瞧不出原本的容貌。
魏蒔從來只覺得我噁心。
娶了我,是他被逼無奈。
利用我,是他隱忍不發。
可我沈嵐,以女子的身份,一步步坐上將軍的位置。
是我以命相搏,用一場場浴血的戰功換來的。
我的價值並非世人眼中的美醜可定義。
11
魏蒔怕夜長夢多,想加緊趕回京中。
他篤定那伙匪徒是二皇子魏舟承的手筆,不願在此地盤桓詳查。
早日回京,到了他的地盤,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只是魏蒔不知道,京中早已變了天。
「你為何還會留在京中?」
魏蒔出遊北關前,早讓站隊他的大臣向皇帝請旨,遣二皇子魏舟承督建南下蕪城的防禦工事。
蕪城與二皇子的封地,天南地北,那裡又有魏蒔的人坐鎮。
督建是個苦差事,且沒有一年半載無法歸京。
這也是我起初說二皇子在京都,魏蒔不肯信的緣故。
只是此刻的魏蒔尚且不知出了什麼差錯。
原本該在蕪城的二皇子卻奉了聖旨在城門迎他進宮。
前世此時,聖上的龍體早已是強弩之末,不過用稀世的藥材吊著,才勉強多撐了兩年。
陛下命魏蒔與我立即入宮覲見,魏蒔已經沒有時間再探尋此事。
12
內侍將我同魏蒔引入金殿。
鑾座上的聖上,面上已有灰敗之色。
見我們行完大禮,聖上忽然威嚴地開口:「太子平安歸京,朕甚感欣慰,屬意賜婚太子與沈將軍。」
他疲憊地抬手道,「至於那個李代桃僵的阿季,凌遲處死!」
一切都與前世一般。
但一切又與前世不同。
「陛下,臣不願毀良人姻緣。」
我開口道。
「太子平安歸京,並非臣之功,而是另有其人,翰林院修撰之女葉芷儀。」
我將葉芷儀如何不顧己身,毀了容貌也要救下太子,添油加醋地向皇帝講了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
聽完我的陳述,高座上的陛下默默良久,看向魏蒔的眼神不善。
「芷儀她只是……」魏蒔有些難堪。
「閉嘴!」聖上打斷魏蒔的話。
許是太子與大臣之女私訂終身的事,太過難聽。
聖上勉力笑了笑,「給那葉氏女一個侍妾的身份也罷,沈將軍既有顧慮,此事日後再議。」
看來陛下並不打算放棄這樁婚事。
只是我沒想到,這一世的魏蒔在面對聖上賜婚時,竟沒有如前世一般,百般推辭。
出了金鑾殿,魏蒔忽然扯著我的袖袍。
「太子殿下,這是何意?」我故作不解。
魏蒔卻勃然大怒:「沈嵐,孤等著你跪地求孤的那一日。」
他說罷,拂袖離去。
我看著魏蒔氣急敗壞的背影,扯著唇角,露出諷刺的笑意。
讓我看看,你們的這份真情,價值幾何呢?
13
聖上賜我京中府邸,還要設宴相待,言明要我代邊關眾將同沐恩德。
宮宴就定在兩日後。
兩日的時光,足以讓魏蒔明白,此刻京中的局勢早已與他離去前不同。
重生之後,我盤算著前世京中發生的大事,請人快馬加鞭送了一封手書給二皇子。
雍州城兵變之禍,戶部侍郎貪墨之事,京中重臣的買官賣官的秘密之所。
這些關鍵訊息,雖皆是只言詞組的一個結果。
但只要二皇子足夠聰明,利用得當,便足以用這些功勳在京中站穩腳跟。
他做得還算不錯。
朝中原本對魏蒔素日暴戾之行有成見的老臣,多有倒戈向二皇子之勢。
宮宴如期而至。
魏蒔在座上飲酒,眉間卻隱隱浮現憂慮。
這兩日,他舊事重提,想讓二皇子前去蕪城督建防禦工事,卻遭到了一眾大臣的反對。
有御史竟然當廷叱罵他:心胸狹隘,既擔憂城防,何不親自前去?
宴席之上,楚國公趁醉酒,洋洋洒洒說了一通恭祝大梁綿延鼎盛的詞,又向聖上獻上一匹通體雪白的良駒。
聖上來了興致,想要一觀。
大殿內,為了寶馬的噱頭,燭火被金吾衛熄滅了數百盞。
周遭黑了下來。
一個蒙著黑布的巨型籠子被悄無聲息推進了殿內。
眾人在黑暗中竊竊私語。
馴獸師扯開籠子的鐵鏈,手中的鞭子抽向馬背,鞭聲響起時——
一盞瑩瑩幽光猝然亮起,馬兒揚蹄嘶叫。
殿中忽有一人撕扯著身上的衣裳,跪地求饒:「大人饒命,我知錯了……知錯了,求您饒了我,我不想被喂狼。」
一盞盞燭火驟然亮起。
臣工們驚愕地看著跪在地上,赤著上半身的大梁太子。
魏蒔的肩頭,赫然是草原奴隸特有的青灰色刺紋。
在眾人的抽氣聲中,跪在地上的魏蒔這才如夢方醒。
他拚命衝著眾人吼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聖上怒火攻心,勒令停了宮宴。
14
這一刻,是我重生之後,最暢快的一刻。
草原大王子長慕,對魏蒔說過最多的話便是,奴隸,沒資格穿這樣好的衣裳。
他用刑具,一遍遍地教會魏蒔,該怎麼學乖。
鞭子會使人聽話,痛苦會讓人屈服。
長慕用了長達一個月的時間,瓦解魏蒔的意志力。
我刻意在這一路上,為魏蒔營造一個輕鬆愜意的氛圍。
眾人眾星捧月地順從他,連同我也是。
那些痛苦的記憶,也被魏蒔下意識埋藏在內心深處。
他回來了,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
籠子、鐵鏈聲、鞭子、黑暗。
當痛苦的場景一一重現。
魏蒔苦苦掩埋的不堪經歷,終於在宮宴這一刻,陡然爆發。
陛下身染沉疴。
那我就替大梁重新挑選一位君主。
魏蒔被草原人扣留時。
我特意寫了一封書信,送給草原大王子長慕。
信中詳細闡述了,一年前,草原送來的那位和親公主,是如何不明不白死在大梁的。
那位公主,與長慕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是他最寵愛的王妹。
卻莫名死在了嫁給魏蒔的前一日。
前世,我在東宮的暗室里被葉芷儀百般折磨時,她得意洋洋同我顯擺了此事。
她說魏蒔絕不會娶除她以外的女人。
那位公主被活活勒死,香消玉殞,便是魏蒔的手筆。
一年前,草原人送來公主和親,想求免去歲貢。
成婚前一夜,那位草原公主卻死了。
大梁一口咬定,草原公主乃是葬身在驛館的大火中,而失手縱火之人,是公主的侍從。
事發之後,聖上震怒,將那侍從處以極刑。
而後,死無對證。
魏蒔還惺惺作態請了旨,免了草原人兩年的歲貢。
長慕雖早有懷疑,卻苦於沒有證據,難以對大梁發難。
當然,草原大王子絕不會因我的一封信就偏聽偏信。
他收到信後,必然會飛鴿傳書給藏於京中的草原間客。
一個多月前,東宮失竊,卻沒有丟失任何金銀珠寶。
只是偏院的金桂樹下,被人挖去了一具腐朽的女屍。
15
我回了聖上賜下的府邸,靜等事態發酵。
卻在踏入主苑之時,看到了一個不該看到的人。
少年立在中庭,沒了那些桎梏的鎖鏈,更顯得他脊骨挺拔,長身玉立。
我有些疑惑。
是的,我終究動了惻隱之心,請求二皇子用死囚替換了本應被處死的阿季。
只是此時,他本應遠離京城。
「今日陛下震怒,事後不免發難,將軍放了我,誰來做你的替死鬼?」
少年扯著唇角,一步步走近我。
我忽生了怒意,抬手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他因那力道偏過頭去,唇角淌出一抹血跡。
卻仍笑著看向我:
「留下阿季,好嗎?
「阿季沒什麼大的志向,將軍姐姐,你不能因為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繩。」
我面上一怔,我曾於回京路上,向麻子和葫蘆透露過重生一事。
雖天方夜譚,但他們卻對我篤信不疑。
只是不想連他也知曉了。
「你沒資格同我談判,留在我身邊,你就不怕我一個心情不好,就殺了你——這個姦細。」
我語氣一重,落在「姦細」一詞上。
「季長嬴,你的母親姓季,本是被草原抓去的奴隸,被草原王寵幸後生下你。你同父異母的哥哥長慕認為你卑賤,不願承認你的身份,父親冷眼相待,任憑長慕將你當作奴隸驅使。我猜,長慕此行,必然是許了你什麼,高官厚祿?或是金銀珠寶?讓你蟄伏在我身邊。魏蒔的事有了結果,你就該動手了。」
我定定地看著他因我的話而慘白的臉。
「不光你們草原在京都有間客,我在邊關多年,草原安能沒有我大梁的暗探?但我也查探過,你沒有內力,身手還算不錯,但還不足以殺了我。可時日久了,難免有機可乘,我不會留一個隱患在身邊,放你走,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我是來殺你的。」
他低下頭顱,抿著唇角承認,「但我……下不了手。沒有人會在冬日給我披上大氅,沒有人告訴我肉要熟了才好吃。
「將軍姐姐也知道我的身份了,天生卑賤。」
他抬起頭,露出野性難馴的一雙眼。
「你準備怎麼做呢?
「是將我手和腿都打斷,送給我的那個王兄?
「還是斬下我的頭顱,向貴國的皇帝邀功?」
他的詰問一句接著一句。
但我卻能感受到眼前這個少年,看似強硬的姿態下,琥珀眸中的哀傷。
我嘆了口氣:「我從沒有打算用你去交換什麼。
「季長嬴,你的血一點兒也不髒,你知道吧,我帳中有個叫葫蘆的,讀過的書不少,他說書里寫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所以,你也不要自暴自棄,天地廣闊,總有你的去處。」
少年白皙的臉微紅,琥珀色的眼珠卻一點點黯淡。
「姐姐這些花言巧語,都是同誰學的?
「我從沒有聽過,你能不能再講一遍?
「我以為……你要嫌我髒了。」
我還不知道該怎麼接,少年卻直視我的眼睛,得寸進尺道,「那阿季該怎麼做才能留在你身邊?討好你,可以嗎?」
我簡直不敢置信,長慕是怎麼教出這麼一個會蠱惑人心的狼崽子。
少年筋骨分明的手攀上我的衣角,人也抬眸看向我,「真到了將軍姐姐需要的一天,就把阿季棄了吧。」
他從懷中抽出一柄匕首。
我揚了揚眉毛,心中陡生警惕。
他認真道:「沈將軍,我將刀給你,我許你利用我。」
匕尖被他反攥著塞進我的手裡。
我接過柄握,昏了頭道:「也妥。」
少年的手心被鋒利的匕刃割破,鮮血溢出,不斷滴落在地。
我心中腹誹,葫蘆塞給我的話本子,可沒這個生猛。
「疼了,才敢信這是真的。
「別不要我……」
少年似嗚咽舔舐傷口的小獸。
他將腦袋伏在我的肩頭,固執地又說了一遍,「別不要我。」
這……很難不動容。
「不如我們拜個把子?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