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在他的懷裡,臉上身上黏糊糊的,不知道是血還是汗。
良久,終於有力氣開口:「你是說,你就是傅珩?」
他低低嗯了一聲:「半年前我出了一場車禍,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十三歲的傅
珩 。」
十三歲的傅珩,正是我遇見他的那一年。
我閉上眼,慢慢消化這場命運的頂級捉弄,卻被安安驚斷了思路。
他大叫著:「不!這不可能!」 而後抱著頭,痛苦地蹲在地上。
16
黑白無常捉住了那隻食人血的惡鬼,也拘走了那個神婆的魂魄。
我看著地上枯樹樁一樣的屍體,心有餘悸。
黑無常臨走時對我道:「這兩隻鬼地府自會裁決,至於葉曉瑜,勾連惡鬼滿足私 欲,地府也會懲治。」
白無常則看著我語重心長:「八百年大限將至,你無論如何得去投胎了。」
那一瞬,顧雲班面色沉得像要滴出水來。
我扯著假笑,送走了這兩個已經把我所有財產收入囊中的傢伙。 天已拂曉,逐漸泛白的天光,將所有的陰霾一掃而光。
我也累了,只想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等我在傅家的別墅里睡醒時,已經是日暮時分。
安安縮在床尾睡得正酣。
顧雲班坐在地毯上背靠著床沿,盯著窗外目色深遠,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躺在枕上,靜靜看著他的側臉。
確實是分別太久,其實我早該認出他的眼神與傅珩是多麼相似。
還有他發脾氣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
察覺我已經醒來,他轉身看我,猩紅雙目溢滿溫柔疼惜。
手自然而然覆上我的手,拇指輕輕在我掌心摩挲。
他一貫喜歡這樣。
其實就這樣靜靜對視,不說話,也十分美好。
「對不起 …..」
我就知道,他這會兒不能開口,一開口必然泣不成聲。
我按著他眉間的褶皺哄他:「這哪能怪你,是造化弄人。
「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你穿成傅珩,把我這沒名沒姓的小叫花子撿回家當個 寶,這世上哪有傅潤年呀,早餓死了。」
他把我帶回家,讓我隨他姓傅,是逢閏年,卻大旱缺水,所以取名潤年。
「我成為傅珩那天,真正的傅珩被追殺致死,渾身是血躺在泥坑裡,你恰好路過 將我刨出來,是你救了我啊。」
他半跪在地上,傾身上前,與我額頭相抵。
我揉了揉他的後頸輕笑:「可能是老天爺看我孤苦無依,隔著八百年也要把你送
到我面前,讓你愛我疼惜我。所以,我等你八百年,扯平了。」
那年我七歲,枯瘦如猴,卻被他一天天養成如花似玉的美嬌娘,與世家小姐無 異,婚事也是他一力主張,傅家父母全無二話。
其實,我真的很想很想抱抱他,可我不能。
哪怕他痛到幾乎顫抖。
人心總是貪婪的,有一就會想二,沒有止境。
可他現在是顧雲班,不是傅珩。
顧雲班有親人有朋友有事業,他還有很長的人生路要走,而我是個滯留八百年的 老鬼,再不投胎就該煙消雲散了。
人鬼殊途。
我的執念該消了。
我們的緣分,也該盡了。
17
安安桃花咒解開之後,好像成熟很多。
應該懂得對什麼樣的人敬而遠之了。
我可以放心地離開。
可是當他得知我馬上就要回去投胎之後,卻狠狠一拳打在顧雲班的臉上。
轉身又抱著我哭成那個一百二十多斤的熊孩子。
我明白,顧雲班明白,安安也是明白的。
人鬼殊途,我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一起。
最後,他抱著我的肩膀哭著說:「祖祖,你先去排隊,等我結婚了你就投胎做我 的女兒,我一定把這世上最好的都給你,讓你做最幸福的人。」
我揉著他的發頂,開心到流淚。
我就知道我的安安是個好孩子。
18
其實滯留那麼久,我早就沒資格投胎做人了。
自助販賣機上掃了一罐孟婆湯之後,鬼差讓我在螞蟻、毛毛蟲和蒼蠅之間選一個。
我吸著孟婆湯,隨手指了指毛毛蟲。
毛毛蟲好啊,好歹還能破個繭,做一回撲棱蛾子,飛於花草間。
就是這些蛇蟲鼠蟻壽命太短,我往返地府人間,跑得很勤。
把所有蛇蟲鼠蟻都做過一遍之後,就可以做飛禽走獸了。
如果表現好,陰德攢得多,未來還是很有機會重新做人的。
而我一直表現很好,地府所有鬼差我都熟。
在我選擇做鵪鶉那一年,地府多了個生面孔。
那人總是在地府辦事大廳忙忙碌碌,聽說是新來的臨時工,很勤奮,一刻也舍不 得閒下來。
畢竟乾的活越多,積攢的陰德就越多。
可他每次看到我,都會停下手上的活跟我打招呼,問我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
我覺得他鬼挺好的。
而我的陰德進度條也跟打了雞血似的飛漲。
可能是我不管做穿山甲還是傻麅子都很注重行善積德吧。
終於,在我做了三年黃鼠狼卻沒有偷過一隻雞之後,鬼差大哥興奮地告訴我:「 功德圓滿,可以投胎做人!」
驚呆了,才練到黃鼠狼而已,就滿級了?!
我在懷疑他們算錯功德和我自己就是這麼優秀之間,選擇相信是我太優秀。
興致勃勃準備投胎做人。
我想做個女孩兒。
那個新來的臨時工也很興奮,說要跟我一起去投胎。
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兩家是鄰居,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他好像很期待,眸子裡閃著光。
我想了想,這簡直血賺不虧,畢竟他那麼帥!
(正文完)
【顧雲班番外】
那場車禍來得很突然,很刻意,但我卻無力回天。
再次睜開眼時渾身是血,不在車禍現場,卻在一個坭坑裡。
大雨滂沱,一個又黑又瘦跟個猴子似的小姑娘正使出吃奶的力氣將我往坑外拖。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自己竟然穿越了這個離譜的事實。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我顧雲不管換哪種活法都可以如魚得水。
何況,受夠了商戰,將門虎子這個身份好像也不錯。
小猴子洗乾淨的,揚著笑臉看我的樣子竟然明媚如朝陽。
潤年,傅潤年。
我為她取了個名字,她開心得好幾天睡不著覺。
我喜歡看她笑,瘦得像猴子一樣,笑容卻不含一絲雜質,是發自內心的快樂。
我教她讀書寫字,給她買衣服頭飾。
她不挑食,吃什麼都香。
可我總想把最好的都給她。
以前聽說小女孩都愛喝奶茶,可古代沒有奶茶,我就自己拿砂糖和茶葉熬了一鍋。
不小心熬焦了,還出甜。
她卻當成寶,全喝光了。
笑得眉眼彎彎,比奶茶還甜。
後來,尚書府的公子託人打聽她的時候,我才發覺一不小心竟然將她養得如花似 玉,明艷動人。
我問她想不想去見見尚書府的公子。
她反問我為什麼要見外人?
原來,倒是我後知後覺了。
全府上下,包括她自己,都認定她將是我的人。
這可真是……太好了!
2
我們成婚之後,愈加恩愛。
我帶兵出征,她雖哭哭啼啼不捨得,但是從未阻攔過。
我總想著打完最後一仗就不打了,安心在家陪著她。
可一次又一次,我沒法不去盡一個大將軍該盡的責任。
直到那一戰,我在邊關收到傳信。
敵國屢戰屢敗,竟然派刺客行刺我妻。 我的潤潤,她該多疼多害怕啊。
可是我卻不在她身邊。
我恨極了自己,也恨極了對面的三十萬鐵騎。
我將他們殺得片甲不留。
可我的潤潤,我的妻,卻再也回不來了。
她每次送我出征都說:「地府人間,生死不論,我們總要再見。」
我想她大概還在地府等我。
怕她沒錢受欺負,我將全城的香火寶燭都尋來燒給她。
怕她等得久,孩子們成年,我便追隨她而去。
毒藥入喉的那一刻,我很開心。
終於可以見到我的潤潤了。
地府又冷又黑,她等了那麼久,太辛苦了。
3
可我再次睜開眼,才發現這賊老天跟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我竟然醒在了二十一世紀的病房,回到了顧雲班的身體里。
明明我已經做了快三十年傅珩,為什麼還能變回顧雲班?
算算時間,傅珩的時代與顧雲班,相隔整整八百年啊!
我的潤潤,還在等我嗎?
我醒來後就一直在查傅家的資料。
八百年家族興盛,為官則官運亨通,經商則富甲一方。
還有傅以安那個傻小子,他的眉眼像極了潤潤,臉卻像傅珩。
時時刻刻提醒我:傅珩是真實存在過的,那不是一個夢。
他說他家有祖宗一直沒投胎,為家族保駕護航。
我心下絞痛得厲害,幾乎冒出冷汗。
會是潤潤嗎?
她竟然在冰冷的地府等了八百年?
可這的確是她會做的事。
我故意激傅以安將他家沒投胎的祖宗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