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回去以後,我問系統。
「在我之前,你有過別的宿主嗎?」
它思索了會,沒了平時開玩笑的語氣:「有,挺多的。」
「她們也都跟我一樣嗎?
「為了回家,去攻略一個人。」
大概是我問得突然,系統竟然又沉默起來。
許久,它才嗯了一聲。
「是啊。」
「都成功了嗎?」
「有的成功了,有的沒有。」
「那我這種情況,有過嗎?」
系統笑了:「說起來,你算是個特殊的存在。
「主系統很冷情,從沒有為誰開過這樣的先河,更別提第二次攻略的機會。
「你是第一個。」
我聽到這些,腦子裡浮現沈辭的臉。
過了會,又出現許欽之的。
我告訴系統:「我有些想不通,為何會有攻略這種事情的存在?
「沈辭敢愛敢恨,所以我負了他,他恨我,是理所應當。
「許欽之或許也厭煩我,所以乾脆破罐子破摔,說要娶我。
「而在攻略這個詞之下,我的任何感情都顯得不那麼純粹。我是個騙子,騙了一個不夠,還要再騙第二個,而這一切,都只為我的一己之私,因為我想回家。回頭想想,我未免也太卑劣。
「可我又做錯了什麼,要莫名其妙來到一個這麼陌生的地方,做荒謬的攻略任務。」
一片靜默中,系統猶豫地,小聲地安慰我。
「你……別哭啊。」
17
沈辭的官途很順。
我聽我爹說起他在朝堂上針砭時弊的言論,不由發笑。
然後想起,我還未曾見過他高中探花時跨馬遊街的模樣。
那該是何等的風流無雙。
我爹說:「他其實很不錯,當初是我太頑固,這才害得你們成了現在這樣,爹沒猜錯的話,這些日子以來,你欲言又止,幾次去找許欽之,其實是想同他說清楚,然後退婚吧?」
三年父女。
他疼我疼得厲害。
除卻阻止我跟沈辭在一起,別的全都依我。
哪裡會看不出我心裡想的?
我點頭。
我爹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想去就去吧,不然我真的懷疑你這些日子皺起的眉頭能夾死蒼蠅。」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
他說:「哎,這才對嘛。」
系統不可思議:「什麼意思?你什麼時候想跟許欽之退婚了?」
「上次去找許欽之,被沈辭撞見那回。」
「那麼早。」
「你瘋了嗎?不想活了?」
「這樣的話,你跟許欽之就真的完了。」
我說:「嗯,完了就完了吧。」
是什麼時候有這種想法的呢?
或許是沈辭為我出頭那日。
說的那句:「她的事,怎麼跟我沒關係?」
系統又問:「可他跟公主……」
我說:「我只是放棄攻略許欽之而已。
「並不是想同沈辭怎麼樣。
「他對我不是已經沒有好感度了嗎?
「我就是覺得,這樣未免太沒意思,也委實強人所難了些。」
系統長長地嘆了口氣。
「好,聽你的。」
18
我約了許欽之在酒樓見面。
我到的時候,他正在用茶水在桌上比劃。
像是在寫字。
我有些好奇,走進一步,問他:「許大人在寫什麼?」
他聽到,微怔了一瞬,然後鎮定自若地用袖擺將茶水擦凈。
我沒了再問的心思,在他對面坐下來。
這次見面,我沒有帶任何的糕點。
也沒有任何虛情假意的寒暄。
只有兩盞茶。
我們隔桌而望。
我說:「我之前撒了謊,對不住你,婚約也作廢吧。」
我心裡沒有他,哪裡來的日思夜想?
許欽之也不惱。
或許是這句話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無關痛癢了些。
他輕笑,手中的茶盞落在桌上,發出又輕又亮的一聲響。
「我知道了。」
沒了我那些莫名其妙的糾纏。
他應當會極快意,極輕鬆吧。
他還是長安城最正直清冷的那輪彎月。
往後也再不會同我的名字放在一起,遭受旁人不明不白的議論。
系統問我:「死之前你想做些什麼?」
我喝著長安城最香醇的酒,隨口道:「做夢。」
系統一陣無語。
連著說了三遍沒出息。
我哄它:「我確實是不爭氣,你跟你那個主系統也說說,我辜負了他的好意,讓他不要太掛懷。」
系統切了一聲:「主系統那麼忙,才不會有空理你的破事。」
我輕哼:「那好吧,當我自作多情了。」
我剛說完,系統突然靜了下來,跟我說:「外面好像有人來了。」
我微微清醒過來,下一刻,耳邊就傳來我爹哀嚎的聲音。
「窈窈啊。」
我連忙過去扶住他:「爹,你這是怎麼了?」
他哭喪著一張臉,跟我告狀:「我才知道,我升官這事,都是沈辭那小子搞的鬼。
「他這是瞧不起誰呢?我告訴你,就算沒有他,憑你爹的本事,一樣能到長安做官。」
我失笑,也顧不得深究,好說歹說才將我爹安撫了下來。
系統感嘆:「所以說,沈辭那時候該不會是因為不想再見到你,才想法子讓你爹升官,好離開江州吧?」
我聽完,下意識想點頭,再道一句沈辭這廝可真絕情。
可不過是心思微轉間,我的心微微動了動。
竟然怔忪了片刻。
然後緩慢地,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
「不是。」
19
那日他去向我提親,被我爹趕了出來,我找到他以後,我們談了很久。
說到最後,他狀若無意地問我:「你會有不喜歡我、想離開我的那一天嗎?」
向來自傲的他,居然也開始小心翼翼起來。
在我們的那一段感情里患得患失。
我那時已經想到了攻略成功後會發生的事情,也沒說什麼太好聽的話來寬慰他。
我本應該說,永遠不會有那一天。
可我彎了彎眼睛,半開玩笑地說:「或許吧。」
他的手在袖中緊握成拳,面上卻雲淡風輕:「那我該做什麼呢?窈窈,你告訴我。」
我說:「我都想離開你了,你還喜歡我做什麼?你最好也討厭我,恨我恨得咬牙切齒,也好讓我心無所愧。」
他也笑,仿佛在聽一件事不關己的事:「哦,那你有想做的事嗎?」
我想了想:「我倒沒什麼想做的,倒是我爹,一直想當大官,我還挺想看他心愿得償的。」
憶及此處,我的喉間像是被搡進了一把細沙,疼得我柔腸百折,悔不當初。
都怪我太遲鈍,當初的那一切發生得太急太快,以至於沒能悟到沈辭的良苦用心。
我突然想起什麼來,問系統:「自從那天以後,你還能看到沈辭的好感度嗎?」
系統默了默,應當也同我一樣,想起了什麼:「不能了。」
說著,它又道:「其實好感度下降為零,還有一個原因。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什麼?」
「攻略對象存了死志。」
我不可置信地抬頭。
怎麼會?
沈辭那樣的人,怎麼會有赴死的念頭。
他像野草一樣,到哪裡都要活得最好最頑強。
我不自覺地蹲下了身子,腦子裡空白一片。
「我……可以提取些當時的片段給你看。」
我的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好。」
看完以後,系統靜默良久,才感嘆:「這個沈辭……
「我為你選這個身體當原身,也是因為你們很契合,樣貌名字都一樣,這才並沒有查探那麼多。」
我仰了仰頭,又摸了下自己的臉,竟然是滿面的淚。
20
我這具身體其實並不是陸家的女兒。
我爹當初是在雪地里撿到原身的。
那時候,陸夫人才去世沒多久,他見原身孤苦,這才收養了原身。
後來也沒再續弦納妾。
原身更是沒什麼兄弟姐妹。
可奈何原身的身世並不簡單。
是前朝子嗣。
原身父母那時候才在遼元起義失敗,人押到了長安,正趕上沈辭高中探花。
皇帝不知從誰嘴裡知道,原身父母還有個孩子,就在江州。
原身父母用心良苦,並不想讓女兒摻合其中,這才千挑萬選了我爹來撫養我。
可皇家的人,向來都信奉斬草除根的道理。
而那時候,沈辭新官上任,接下的第一個任務,便是找到我這個叛賊之女,然後殺了我。
沈辭何等聰明,很快就尋到蛛絲馬跡,在我們訂親當夜,查到了我身上。
他在案前枯坐了一夜,將那些證據毀了個乾淨。
他頭一次辦差,便碰上了他心愛的姑娘。
這能怎麼辦呢?
叫他怎麼辦?
他只能如此。
這條官路,他從一開始,便註定走得不會清白。
他偽造了一切,將種種證據指向了月前已經死去的一個孤女身上。
而那夜,不過是順水推舟。
只因為次日一早,他便要去長安向陛下呈遞此案的卷宗了。
他平生頭一次撒下彌天大謊,哪裡能不怕?
誰知道這一去是生是死。
他本就是要來同我劃清界限的。
若是被揭穿,那個前朝後嗣也不會是我。
而是他自己。
他打定了主意,要給我一條陽關大道。
我猜,那時的他或許在想。
也好,他去赴死,我回故鄉。
我們兩相如意了。
21
沈辭在去長安的路上去寺廟裡求了一卦。
是為我求的。
頭一次搖,便搖出了下下籤。
他蹙眉,當即又搖了十幾卦。
卦卦皆為下下籤。
直到第十八卦,他棄了簽筒,低嘲一聲,起了身。
「她都要回家了,怎麼可能不萬事皆順?可見佛祖不靈。」
說罷,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喃喃:「就算不順,我也要為她謀一個上上籤。」
我看著他穿官袍,登明堂,呈卷宗。
有人對此存疑。
沈辭果然被關了起來。
他在被關之前,還做了最後一件事。
便是讓我爹到長安做官。
天子一定會把調查的重心放到江州。Ṱũ⁰
長安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被關了三日,第四日清晨,才被放出來。
他的證據並沒有錯漏,皇帝為寬慰他的牢獄之災,給他升了一級官。
沈辭的臉上這才重新有了笑意。
他孤注一擲,到底賭贏了。
他做到了。
頂天立地,無所不能。
只是我對不住他。
辜負了他的良苦用心。
讓他時隔三月,居然聽到了那樣的剜心之言。
22
對沈辭感興趣的那位公主是陛下的么女,自小便極得寵愛。
活潑又大膽。
她邀了沈辭去獵場賽馬。
我趕到的時候,夕陽已經落了下來。
沈辭一個人騎馬,有一下沒一下地拽著韁繩,身子挺得不算直,有些散漫。
馬場裡的人說。
沈辭這人實在太囂張了。
居然敢當著公主的面說自己早就有心上人。
還把公主氣跑了。
跟傳言一點也不一樣。
這哪裡有即將要當駙馬的模樣?
以謠傳謠罷了。
我在他身後喊他:「沈辭。」
男人的背一瞬間僵了起來,慢慢地帶著馬轉了身,然後擺出一副不大樂意見到我的模樣:「哦,是陸大姑娘啊?」
我點頭,沖他揚眉:「聽聞沈大人馬術極精,不如跟我比一比?」
沈辭哪裡肯,冷笑:「你憑什麼認為小爺……」
我抿著唇,看著他,落下淚來。
還要裝?不累嗎,沈辭?
你本該風雨一身輕的啊。
沈辭嘴角的笑意僵住,然後駕馬駛到了我面前,看起來居然有些無措:「你這是……」
我看著他,輕聲問:「你是不是還喜歡我啊?沈辭。」
23
縱然再也看不到沈辭的好感度。
我也該明白,沈辭的心裡,從始至終,都是有我的。
他書房暗格里那些關於我的消息。
那麼厚一沓。
我的畫像更是貼滿了整個屋子。
他無時無刻不在念著我。
當日分開以後,他本以為萬事皆安。
我也會毫無顧忌地離開。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我沒走,還開始攻略起許欽之。
他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在月下飲了一夜的酒。
次日,便靠著那些日子的功績,遞上了要來長安做官的摺子。
他想來看看。
我究竟是怎麼變心變得那麼快的。
然後呢?
他親眼看到,我對許欽之有多麼地關懷體貼。
所以他以為,我是攻略成功後,為了許欽之才留在這裡。
這才有了那樣的剖心一問。
他忐忑而不安,低頭說:「你真的喜歡他?」
24
系統跟我告別:「這次是你成功了。
「回家去吧。」
說著,它又邀功道:「我幫你跟主系統說了,你可以在這個世界過完這一輩子再回去。不過你別擔心啊,不管你在這裡過了多久,回去以後,也只過了一個月而已,你的親人和朋友都在。」
我不可置信:「主系統這麼好?」
系統昂頭:「當然,他可在你身上破太多例了,知足吧。」
我連連點頭,嘴角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沈辭在門外等我,分明很樂意,卻裝得很不耐煩,調子微微揚起:「陸大姑娘,快些吧,你在那自言自語些什麼呢?」
我說:「在想往後許多年,要跟你一起做些什麼?」
他怔住,氣息有些紊亂起來,或許在質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說……什麼?」
我哼笑兩聲,仰頭看了看遠處的大好天光:「傻子。」
許欽之番外:
我跟陸窈的最後一次見面是在長安城最繁華的那條青玉街。
她提著一盞芙蓉花燈,正在跟沈辭說話。
兩個人都很高興。
那樣明顯Ţû⁶的笑意,幾乎從眼角眉梢流露出來。
讓人一看,便知道她過得極好。
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然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