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憤無比,找了幾個潑皮無賴,不好對老闆的准女婿下手,也不好對總湊在一處的三個姐妹下手,最終找了落單的你下手。
你們一早知道三弟要升任帳房先生,卻沒想到一個帳房的空缺竟然也能惹出大事。
11
三日後,縣令老爺斷了案,將這票號的帳房先生說成是內應,那幾個賴皮說成是剛進城的流匪。
你很識相地補了一封感謝信,其中又夾了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然後叫幾個妹妹去布坊做工時,在女工之間造你自己的謠,不用說得很明白,模稜兩可遮遮掩掩,反而顯得可信。
剩下的就看這些女工如何自己發揮。
後來坊間人都在傳,你一個寡婦敢於帶著弟弟妹妹千里迢迢跑來武昌討生活,是投靠了官家,你一定是跟縣令老爺有一腿,不然積壓了那麼多案件的武昌縣,怎麼就你的這件既沒有死人又沒丟失錢財的小案子三日結案呢?
你們姐妹幾個計劃了很久的布坊在這個時候終於開起來了。
有了這半真半假的謠言,又聘用了幾個伶俐的夥計,你們做生意沒人敢鬧事。
你們初來乍到沒有根基,只能拿錢開路,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你要麼真的傍上大樹,要麼就借他人的勢。
你選擇了後者,名聲對你來說就是狗屁,你要真真切切的實惠和對惡勢力的威懾。
給縣令的一百兩,是你在武昌花得最值得的一筆錢。他用你寫的陳情書和感謝信,加上案件卷宗上報朝廷,博了上級嘉獎,若在這個當口被人發現他是收了銀子,那他清名不復。
是以,他努力維持著自己的人設,寧願背上多情風流之名也不願被視為沒氣節的財奴。但凡有人問起,他也跟著模稜兩可,說「吏而良、民父母也」,說他只是為可憐的你做了一些青天大老爺該做的事。
有人上你門來跟你打聽,你聽了呵呵一笑,遞上了自己閨塾師的自薦信:「小女子要養家,沒那麼多時間聊閒。」
你明示他們,想聽八卦,就請你當老師,即便家裡沒有女兒沒有姐妹,你也可以為他們的老娘授課,每隔三日去講半天。
很快,你的課時被排滿,月收入頗豐,結束後主家還會遣人送你回家。畢竟,是吧,大家心裡都明白。
只有最初的一家,從未打探過這些私事。
梁風不常在家,要麼是往外地運糧,要麼從外地往內運鹽,但他只要在,都會送你。
夕陽西下,他與你間隔半個身子,跟著你的步速慢慢走著,說些船上的趣事。
他對你有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但你裝傻。
不是因為你不喜歡他,而是因為你的閱歷不允許你任性,凡事都要權衡再三取利舍弊。
12
你剛在武昌內外傳播了一些關於一個悲情寡婦和縣令大人靈魂契合,卻恪守禮法的愛情故事。
從前不認識你的如今敬你三分,眼紅你的不敢輕舉妄動,你行事便利不少。
閨塾師帶給你穩定的收入,布坊剛剛步上正軌,三弟的婚事也看見苗頭了,你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搞出別的事情。
路已經走到盡頭,前面就是你家門。
少年站在你面前,目光炙熱,灼著你的神志。
「一艘船上有舵工、頭碇、亞班,還有數不清的船工,你要是有空,我帶你上船看看。這個季節的江刀魚很鮮,在船上吃更鮮。」
他比你從前見過的馬奴、長工都要結實。
也比你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英俊。
可惜他不是一個任人拿捏的窮書生,你若任性睡了他,可不是二兩銀子能打發得了的。
你笑了笑說「謝謝,但我暈船」,轉身回家了。
關好門貼著門背,這才卸下偽裝長舒一口氣。
那流暢的脖頸,撐起粗布衣的胸膛,窄而有力的腰……還有隔老遠就撲面而來的氣勢,在你腦中揮之不去。
這就是荷爾蒙嗎?
你心如擂鼓。
差一點、差一點就把持不住了。
好懸啊……
沿海的倭患已經升級了,一些本朝的水匪海盜也混跡在其中,屠戮自己的同胞,沒個消停的時候。
三弟主動請纓,說想去東南沿海開分號。
這與老闆心中所想不謀而合,東南沿海是亂但底子厚依舊富庶,這樣的地方最是需要票號,只是他年紀大了,兒子又膽小。
老闆激動萬分,向三弟允諾,事成就將女兒嫁給他。嫁女兒這事已經在口頭繞了七八回了,但連個人影都沒瞧見過,三弟早已不當回事,他只求了老闆另一件事。
那日你回家,看到院子裡有人耍刀弄槍。
四妹妹五妹妹拍手叫好,見你來了,連忙告訴你,這是三哥找的武夫子。
那男子停了招式,與你見禮。
你看到兩個妹妹面頰緋紅,春心蕩漾的樣子,口中打趣。
「怎麼只找了一個?」
「就這一個,還是三哥千辛萬苦求來的呢!」
「是呀是呀,有羅師傅一人就夠了!」
你遭難後,考慮過雇打手,但沒有長時間接觸和了解,不敢隨便選人。
畢竟打手對於你們幾個弱女子來說,也是另一種威脅。
三弟動了找鏢師的念頭。
票號之間飛錢憑單據調用異地儲備金,但若兩地存銀相差過大,要用鏢隊押送現銀,晉商傳承百年,優中選優,才有了這些人。
確實一個頂十個。
13
從前三弟沒什麼資本提要求,但這次他去開分號,千難萬險,他向他老闆,要了一個放在家裡。
一是能教教家裡人練練身體;二是有無賴的時候,有個幫襯;三來,他經驗頗豐,趁他在家,你們可以撿些沒活路的孩子自己培養,從小養的打手,多少忠心一些。
三弟收好行李,二姐正好提了好酒好肉回來。
餞行晚飯,羅師傅識趣避開,讓你們一家好好敘話。
三弟這婚事要是能成,傍上了晉商,你們這個家自然多一份依仗;若是不能成,三弟的這些經歷,往後過得也不會差。
幾個妹妹女子為商,除去賣布,也定製裁衣,與貴婦人交際遊刃有餘,差使夥計有條有理,面對惹事的潑皮也毫不膽怯。
酒過三巡,你們感慨,為奴為婢時從未想過會有今時今日。靠著你們的雙手、腦子和不凡的運氣,一步一步走到現在,未來仍舊可期。
這個家已經漸漸立起來了。
三弟走後幾個月,你們從前家中那些田產鋪子都換成了現銀用新開的票號飛回了武昌。
和銀子一併來的還有家書,三弟說自己沿海一帶建立了自己勢力,字裡行間志得意滿。他還說現在朝廷已派兵剿匪,但他心境與從前大相逕庭,他覺得這世道再亂幾年也無妨。
他早已不是那任人宰割的小家丁,現在姑蘇城誰人不知道他票號大掌柜,沒有他飛不出去的銀子,但他斂財放印子錢催債的手段也狠。
這世道終究是男人更易出頭,你希望三弟還能惠及一家,但也不敢太抱期待。他就像放出去的風箏,乘著風高飛,不知道會落在哪。
14
你們的地產變了現,湊了湊布坊賺的錢,一間成衣鋪子也開了起來。
你們賃了個臨街的二層商鋪,後院是織坊、染坊,前面一樓是實惠的成衣,二樓是量體定製的高價羅裙,也搭些男裝售賣。
生意做大後,需求也拓寬了,客人不滿足本地的料子,動輒要蜀錦、雲錦、宋錦、壯錦。
是要小富即安,還是繼續做大做強。
二姐頗有野心,選擇了後者。
這日二姐喊你上酒樓吃飯,進了雅間你見到了梁風,你扶額問她,難道就沒有別的船長了嗎。
二姐秀肩一頂,將你往梁風身上一推,眼神狡黠:「沒了。」
梁風幫你家運錦緞,不收銀錢,二姐重利,扭臉將你賣了。
她藉口有事,將你一人丟下,臨走在你耳邊低語:「都是為了布坊啊長姐。」
漢江水運四通八達,但碼頭就這麼些個,誰占到了誰賺錢。因此船幫形成,大大小小的船幫為利爭鬥,血腥而暴力。
梁風的爹年輕時和同宗兄弟組成船幫,他們好勇鬥狠不斷擴張,最多時幫內四十艘大船,占著武昌半數的碼頭。
只是這幾年,他們船幫走了下坡,船隻毀的毀,走的走。梁風上頭原有三個哥哥,要麼船幫爭奪之間死了,要麼運貨時遭了災,屍骨無存。
船老大接連遭受打擊,銳氣大挫,瞻前顧後,畏首畏尾。
梁風將這些事務扛起時他也才十七歲。
你早前明明已經將利弊都分拆清楚,但還總想起他。
半夜失眠抱著枕頭去鑽二姐被窩,說他梁風不過是個毛沒長全的小孩,做的是體力活,朝不保夕的,不是個好靠山。
二姐睡眼矇矓隨口應了你一聲,你又調轉了方向,說什麼餃子要吃燙燙的,男人要玩壯壯的……這梁風體貌倒是很合你胃口,你是年上,是姐姐,倒貼一些也無妨。
二姐閉著眼擰著眉,背過身用被角裹住耳朵嘟囔道:「確實,沒毛病……」
可你又糾結了,一縣之令,威懾力是天然的,你怕你再不能狐假虎威,丟了現在的好日子……
但是世俗眼光中你一個寡婦嫁給他清清白白的大小伙,你占了大便宜了,怎麼樣都該直接答應他……
二姐掀了被子,騰地坐起,烏髮凌亂,咬牙切齒:「梁風是吧……」
如今,你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想來有你鬧了二姐睡眠的緣故。
梁風笑著打破沉寂,向你解釋:「二掌柜熱心,但她會錯意了,我不要銀錢,只是想感激女夫子教導小妹,不敢存別的心思。」
你回憶著跟二姐的閨中話,一時不察,脫口而出:「沒別的心思?那還怪叫人失望的。」
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你突然僵硬,抬頭看他。
梁風起初也有些驚詫地望著你,後來他笑容暖了幾分。
你想解釋,但又怕越描越黑,乾脆告辭走了,聽他在身後逗你:「我是個粗人,女夫子這話深奧,能否明示?」
你們一前一後在街邊走著,你知道他有心追你你肯定跑不過他,但好歹他還沒那麼窮凶極惡,給了你一點空間,直到到了家門口,他才攔你。
他怕你回趟家又翻臉不認,他好不容易燃起的爐子,可不能再熄了。
「我家裡就一個老爹,一個小妹,老爹寬厚,小妹乖巧,你都見過的。
「我們船幫比不得從前了,但我一年能掙五百兩家用,你要嫌不夠,我可以多接點活。
「你第一日來家裡教小妹識字我就相中你了,若你也願意我明日叫我爹來提親。」
15
他是熱情真摯的少年,將自己全部剖開,一樣樣攤開給你看,而你卻是處心積慮的老女人,權衡利弊,瞻前顧後,饞他身子。
你說你們不合適,但聲音明顯沒了底氣,你說你是個寡婦又比他年長,還跟縣令傳著緋聞,總之你們沒可能。
他越走越近,聲音低了下來。
「你是寡婦又怎麼樣,我一個跑船的粗人腦袋別在腰上,我喜歡誰便喜歡誰,還管別人怎麼說嗎?
「女大三抱金磚,這是老話,你說來說去都沒說你不喜歡我,說明你也相中我了……」
你無言,因為他說得很對。
其實你也不是沒考慮過和他在一起,你甚至謀劃了你們的未來。
你可以使些銀子,走些路子辦一張鹽引,你在幕後,他在幕前由你驅使,你想他為利依附於你。
可一見到他坦然的笑臉,你又陡然生出了不該有的道德感。你想他若是多年後他見多識廣覺得你人老色衰,平平凡凡,與你離心,你一定體體面面留下錢,痛痛快快放他走。
這就是年齡差閱歷差帶來的思維差,年下還在談感情,確認心意,年上已經想好退路,做好了兜底。
你打開家門,邀請他進來。
你去過梁家多次,這次輪到你敞開自己了。
你如妖似魅,牽著他到了房裡。
柔若無骨的兩臂繞上他的寬肩,一吻過後他澄亮的雙目漲出潮水。
他溫熱的身子貼著你微涼的皮肉,你們兩個都是一陣戰慄。
關鍵時刻他問你:「我們這樣算什麼?」
你堵了他的嘴:「別問……」
別問別管,先快活了再說。
少年人第一次,動作生澀,翻來覆去兩次後逐漸熟練。他套上羊腸小衣,將你拱起,樂此不疲,只是苦了你。
「明天告訴我爹,告訴你的兄弟姊妹,後天辦喜酒。」
他心裡覺得,如此這般了,便是允了。
可心滿意足的你又萌生退意,喃喃勸他,別急,定酒席,繡蓋頭,雇花轎,要做的事情很多。
他樂呵呵地應下了。
他多跑了幾趟船,買了個三進的大宅子,可你席面也沒定,蓋頭也沒繡。
他不是個傻子,意識到你有意拖著他。他說過狠話,服過軟,千般萬般對你好,你還是對他設防。
他心碎走了,說要跑一趟險而又險的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