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要因為打敗其他女子得到一個男人而認可自己。
「因為當你這麼做時,你就已經將他凌駕在你的人生之上,不論你做什麼,都只是在增添他的光彩罷了。」
15.
梁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回到她之前的問題,我問:「你很想去追隨齊王嗎?」
梁雲堅定地回答:
「我想替爹娘和兄長報仇,我想手刃那群叛軍,越多越好。
「如果跟著齊王殿下可以報仇,那我就去。
「就算最後死在戰場上,我也心甘情願。」
我站起身來,嚴肅道:「收回去!」
梁雲趕緊將我煉好的毒藥歸攏到箱子裡。
「我是讓你把最後一句話收回去!」
報仇,是為了讓仇人以命償命,憑什麼把自己的命給搭上?
如果自己殺不過,那就借一些該死之人的手。
必要時候,也可以借一下他們的命。
這麼想想,我突然改變了主意。
「雲妹妹,收拾一下,我帶你一起去平叛,我們殺個痛快。」
16.
離開之前,還有兩個麻煩要解決一下。
我來到趙幼茹的房間裡,用一句話讓她清醒了過來。
「那張藏寶圖,我沒燒。」
趙幼茹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浮出水面一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她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想從我的神情里分辨出我說的是真是假。
我慢悠悠從懷裡掏出那張真正的藏寶圖。
我不是傻子,這樣一筆富可敵國、足以改變天下格局的財富,我怎麼可能隨意丟棄?
這不符合人性。
趙幼茹眼裡瞬間放光,欣喜若狂地朝我撲過來。
但她忘了自己的雙腿已被我打殘,上半身下了榻,下半身卻沒跟過來,整個人倒掛在了床沿,動彈不得。
她哭著大喊:
「趙明熙,把藏寶圖還給我,我要救天下,你不能那麼自私!」
我在她面前蹲下,重生以來第一次回到姐姐的身份跟她對話。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回到在大街上的那天,你還會……救梁雲嗎?」
我屏住呼吸,耳朵里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趙幼茹仿佛聽見什麼極為可笑的問題,義憤填膺地開口:
「我為什麼要救她?生死各安天命,她碰見那群叛軍是她命不好,關我什麼事?
「如今天下大亂,你不想著為百姓做點事情,卻只惦記著一個梁雲。
「是她重要,還是整個天下重要?」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
機會給你了,是你不中用啊。
我拔出刀子,在她嘴裡迸出下一個字之前利落地切開了她的喉嚨。
然後在鮮血噴出來之前果斷離開。
經過隔壁房間的時候,我順手把忘關的房門也帶上了,以免趙印的死相嚇壞路過的人。
17.
處理完趙印和趙幼茹的屍體後,我帶著梁雲進了齊王軍大營。
我努力回憶原書中這場戰爭的記載,將叛軍的路線和戰術都告訴了謝晉。
謝晉雖然也奇怪我為什麼每次都能猜到叛軍的行動,但依然選擇相信我,就像相信上輩子的趙幼茹一樣。
在我的幫助下,齊王軍連續打了幾場勝仗,這對於之前被連奪十幾座城池的朝廷來說,這已是極大的勝利。
謝晉對我的態度也越來越熱切,已經到了幾乎明晃晃示愛的地步。
每每此時,我都要用盡全力克制自己,才能不掏出毒藥灌他喝下去。
另一方面,我雖然知道謝晉的感情必然來自我身上的價值,可我總覺得,他在信州時看上我絕對不僅僅因為我殺了幾波叛軍。
對比從軍作戰,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他憑什麼因此認定我?
像是為了解答我的疑惑,沒過多久,齊王軍吃了一次極大的敗仗。
原本應該固守城內的叛軍突然更換主將、改變戰術,奇襲王軍大營。
我的記憶完全沒派上用場,齊王軍一夕間兵敗如山倒,死傷慘重。
幾個副將拚死保護謝晉撤退到楓城,才總算沒有全軍覆沒。
當晚將士們群情激憤,要將我問罪,以告慰死去的兄弟們。
謝晉卻擋在我身前,一力扛下了罪責。
「本王是主帥,任何決策戰術,都是本王決定的,要怪就怪本王。」
將士們只能壓下心頭的憤怒。
隨後,謝晉將我叫進主帳之中,問我怎麼想。
我還能怎麼想?他說的很對啊。
打了敗仗當然是他這個主帥的錯了。
謝晉錯愕地看著我:「明熙,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明白本王對你的心意嗎?難道要本王把心剖出來,你才肯幫本王嗎?」
這我就聽不懂了。
「殿下還要我怎麼幫你?我已經幫得不能再幫了。」
謝晉見我不上套,乾脆把話挑明了。
「你們趙家是不是藏有一張前朝餘孽遺留的藏寶圖?」
「殿下說的是什麼東西,我聽都未曾聽過。」
「不可能!朝廷派出的探子追查了多年,最有可能接觸到藏寶圖的,就是你們趙家。」
我笑了:「那殿下為何不直接派人去抄了趙家呢?」
要是早點這麼做,我上輩子也不用受那種苦楚了。
謝晉脫口而出:「你以為我不想嗎?我剛得到消息,信州就已經淪陷了。」
此時此刻,我才恍然大悟。
從一開始,謝晉營救信州的行動,就是奔著藏寶圖而來的。
所以在趙幼茹逃出信州獻上藏寶圖以後,信州對謝晉而言也就不是迫切必須拿回來的了。
與其說他是被趙幼茹點醒,倒不如說,他本來的意圖就不是救信州。
不論趙幼茹勸與不勸,結果都可能是一樣的。
我記得原書中從未提及過這一樁。
不過也不奇怪。
能夠寫出趙幼茹這種女主並為之歌功頌德的作者,即便再努力塑造出的完美男主,也不知不覺被賦予了邪惡的本性。
因為在作者眼中,原本就沒有什麼男女平等。
高舉著「女子崛起」的旗幟,卻行女子戕害女子的事實。
最後得益的還有誰?
只有男人罷了。
18.
想明白這一點,我也沒什麼好吃驚的了。
見我神色淡定,謝晉開始氣急敗壞:「你知道藏寶圖在哪裡,你就是不交出來對不對?」
我還是那句話:「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
謝晉滿臉失望地看著我:
「本王原以為你是個有志向,有抱負的女子,沒想到你竟如此自私自利,眼裡毫無家國百姓。
「你看不見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被那群叛軍殘害欺凌嗎?
「對你來說,錢難道比這些受苦受難的百姓更重要嗎?」
從前他就是這麼給我上價值,勸我放下對趙幼茹的仇恨,不要試圖挑起紛爭,毀掉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
可他拿著藏寶圖,坐視朝廷節節敗退的時候,可從沒想過百姓在受苦受難。
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為了能給這腐敗的朝廷徹底來個清洗,助他登上皇位,這千千萬萬的生命算什麼?
我若是把藏寶圖交出去,那才是害了這些百姓。
因為謝晉會立刻放棄抵抗,任由叛軍四處屠戮。
最後完成他救贖天下、盡得民心的結局。
幸而我早有防備,將藏寶圖提前藏匿起來,沒有帶到軍營中。
想來,謝晉這些時日對我頻頻示愛的同時,怕是早命人將趙家和我住的營帳里里外外翻了個遍吧?
19.
我無比慶幸,自己從一開始就選擇了與趙幼茹截然不同的路。
如果我和趙幼茹一樣,用藏寶圖取信齊王——哪怕我只想利用他報復趙幼茹,此刻只怕腸子都悔青了。
有些路,一步都不能走錯。
一旦錯了,便是萬劫不復。
我淡漠地看著謝晉:「殿下說的很對,錢自然沒有百姓重要。可問題是,我沒有錢啊。」
我的軟硬不吃終於徹底激怒謝晉,也撕下了他那層偽善的皮。
他咬牙切齒在我面前立下重誓:
「趙明熙,就算不靠那張藏寶圖,本王也會拿下那群叛軍,到時候你別跪下來求本王。」
此時我還沒明白,謝晉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幾天後的夜晚,謝晉突然登上城樓,宣布自己決定棄城而逃。
叛軍的五萬大軍還有兩天便會到達楓城,以如今齊王軍和城裡的兵力,連叛軍四分之一都達不到,根本不可能與之抗衡。
「為今之計,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才有可能打開一條生路。」
而謝晉的計劃便是:
將楓城中的六百多個女子留下為餌,在她們身上塗上毒藥。
只消十天時間,叛軍便會集體中毒,到時候,他再率兵反攻回來,如此,勝利唾手可得。
我站在城樓底下,瞠目結舌地聽著這些話,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有仁王之稱的王侯說得出來的話。
即便是前世的趙幼茹,也不曾動過以滿城女子獻祭的念頭。
他謝晉怎麼敢的?
他憑什麼?
我憤怒地衝上城樓質問謝晉:「這就是你口中的以百姓為重?這些女子難道不是你的百姓嗎?你怎麼能如此犧牲她們?」
謝晉一臉獰笑:
「本王眼裡沒有男女之分,只有家國天下。
「若人人貪生怕死,只知三餐溫飽,國將不國。
「能為社稷百姓犧牲,不論男女,都該感到榮幸。
「女子尤甚,因為這是比相夫教子大千倍萬倍的美德。」
放屁。
全是放屁。
這世道,女子能在男人手下活著本就不易,如今還要為了男人的功業犧牲?
犧牲的是女子,得益者卻只有男人,盛世太平時誰又會讓這些女子尊享榮耀?
不過視她們為污點罷了。
謝晉卻不理會我,對著底下振臂高呼:
「楓城的姐妹們,難道你們不想向天下人證明,女子也是可以做大事,可以拯救天下的嗎?
「你們願意坐視那群叛軍殺害你們的父母、兄弟、丈夫乃至孩子,你們卻袖手旁觀,等著別人救贖嗎?
「如今有一個為國家為百姓貢獻自己一分力量的機會擺在眼前,難道你們不想抓住嗎?」
難言的悲傷情緒在城中瀰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些女子身上。
她們是誰的女兒、姐妹、妻子、母親,此刻就承擔著為誰犧牲的重任。
而這些誰之中,唯獨沒有她們自己。
人頭攢動中,漸漸有女子舉起了自己的手。
「我去。」
「我去。」
一隻又一隻瘦弱的手臂舉了起來。
像冰雪消融的大地上,春風拂過,開出的漫山遍野小花。
她們明明知道自己即將迎接的是怎樣屈辱而慘痛的折磨。
前一刻還迎著朝陽盛放,下一刻就會被沾滿泥濘的鞋踩在腳底下碾壓。
從花瓣到根莖,寸寸粉碎,再不可能挺起身來高歌。
可哪怕內心的恐懼已經出賣她們,讓她們忍不住痛哭出聲,她們依然高高地撐起手臂。
她們想撐起的,是所有女子的尊嚴與志氣。
是她們的親人。
是整個家國的未來。
20.
我從未有一刻像此刻一樣,恨不得將一個人千刀萬剮,以消心頭之恨。
就連對趙幼茹也不曾如此。
我沖向謝晉,在他還未來得及反抗之前,用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我威脅他:「你若敢犧牲這城中一個女子,我就讓你當場斃命,有本事就試試看。」
謝晉卻似乎無所畏懼。
他露出嘲諷的笑容。
「趙明熙,我說過,你遲早會跪下來求我。
「不過就算現在你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想改變主意了。
「我就想看看,你一個人怎麼與所有人抗衡,包括你的好姐妹。」
隨著謝晉的話音落下,我看見梁雲慢慢從城樓另一側走了上來。
從軍以來,我和她為了方便行事,一直以男裝示人。
可此刻,她卻換上了紅衣彩裙,像一朵急於盛放的花朵。
我眼眶滾燙,怒火燒心:「梁雲,你瘋了嗎?連你也信了他的鬼話嗎?」
梁雲噗通一聲跪在我面前。
「趙姐姐,我騙了你,其實我父兄根本不是在守城的時候犧牲的,他們是被我害死的。
「如果不是我非要去找沈郎,他們也不會為了尋我在大街上被叛軍殺死。
「娘也不會孤身留守在家,被那群叛軍糟蹋殺害,無力反抗。」
我怔怔地看著梁雲。
「我這條命原本就不該留下,如今能為朝廷殺敵出一分力,我願意。別說是當誘餌,就算要剝我的皮做成戰鼓,我也心甘情願。」
我的手在發抖。
我想起前世里一切不幸的開端,就源於我說出了那一句「我願意為天下人犧牲」。
這份心意原沒有什麼過錯。
國家興亡,人人有責。
就像此刻站在底下的芸芸女子,誰不是心甘情願為國犧牲?
可這樣一片赤誠,不該淪為任何上位者的利劍。
因為今日刺向叛軍的劍,終有一日,也會刺回天下女子的身上。
倘若世間女子都信了這些鬼話,一旦家國出事,便率先將自己奉獻出去,只會更淪為男人的犧牲品。
因為從此,王朝的興衰,女子就有了蓋棺論定的責任和義務。
王朝興時,女子需相夫教子、三從四德;
王朝衰時,女子需以身獻國、先天下而後己。
而男人,只需擁有這樣的女人,便已贏得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