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心也因為他那句話,而顫抖不已。
宋時言眉目沉沉地看著我,眼神中布滿勢在必得的癲狂。
上輩子,橫刀慘死的景象一一浮現。
我不由腿軟,步步後退。
宋時言並不打算放過我,他一步步逼近:「芸娘,我後悔了,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眉眼間滿是痛色。
離得近了,欲抬手將我摟入懷中。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輕喚。
「芸娘。」
我錯愕回頭,只見謝景之撐著油布傘,踱步而來。
月白長袍被他穿出一種儒雅之氣,溫潤堅定。
一步步衝破雨簾,堅定地走進我的心裡。
待他走近站定。
我這才紅著臉回頭看去。
宋時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我眯了眯眼,可真是見不得光的東西。
14
拜別父親後,我隨謝景之一同乘坐馬車回府。
一路上,我都心事重重,思緒飄蕩。
反之,謝景之一直在把玩我的手指。
思緒怔愣間,一抹冰涼裹上手腕,我低頭看去,是一條翠綠手鐲,在燭火下泛著瑩瑩微光。
「喜歡嗎?」
頭頂傳來謝景之的聲音。
我難抑嘴角喜色,重重點頭。
這隻手鐲我在死後見過,被他藏在書房暗格里,原來他這麼早就準備下了,只是一直沒能送出手。
今日實在是發生了太多事。
父親的態度,宋時言的出現,都讓我心緒難平。
這一連串的事串聯在一起。
我已然摸到了頭緒。
宋家勢力龐大。
又是宋貴妃的母家,而三皇子正是宋時言的表哥,娶我便相當於得到大部分文人支持,皇帝自然不樂意見到三皇子威脅儲君的地位。
所以,宋家就來了這麼一出假死,或者也許是皇帝的手筆。
而父親表面讓我嫁給謝景之,實際上,他站位了三皇子,只不過用我引人耳目罷了,從頭到尾,我都是他們爭權奪利的棋子。
而三皇子愚鈍,這樣的儲君,太好操控了,再加上闔族榮耀下,值得冒險。
我心頭似壓著一塊沉甸甸的巨石。
可看到謝景之後,這一切便不重要了。
我緩緩貼近他的胸膛,雙臂環上他的勁瘦腰肢,心頭浮起一抹依戀。
「你怎麼會來?」
我悶聲悶氣地開口,謝景之一下下拍著我的後背,低沉的嗓音柔柔響起。
「見你不在,便想著來接你。」
我往他懷裡鑽了鑽,抱得更緊。
回府後。
謝景之有事又匆匆離開。
他前腳剛走,春杏後腳就帶著一個黑衣人走了進來。
黑衣人單膝跪地。
「主子,人抓住了。」
自重生以來,我便開始培養屬於自己的暗衛勢力。
而宋時言活著的消息傳來後,我立刻就派人時刻盯著崔府,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刻向我彙報。
今天去崔府,正是因為發現了宋時言的蹤跡。
本就是一場黃雀捕蟬螳螂在後的遊戲。
宋時言這次落入我的手裡,我自然要報上輩子的仇。
「挑斷手腳筋,然後殺了,別死得太輕鬆了。」
我喝了口茶,冷聲下令。
黑衣人領命去了。
春杏在旁抖個沒完。
我無奈嘆了口氣,拉過她的手:「春杏,若是有人想要你家主子的命,你當如何?」
春杏立刻恨恨道:「當然是殺了他。」
而後,她忽然反應過來什麼,神色漸漸變得堅定。
「小姐放心,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了小姐去,即便是宋公子。」
自成婚後,她已許久沒有喚過小姐,春杏的忠心,我從不懷疑。
15
但我沒想到。
宋時言被挑斷了右腳筋,還能逃得掉。
而這晚的謝景之分外熱情,令我招架不住。
情濃時,他貼耳低語:「芸娘,為我生個孩子吧。」
想到孩子,我自然心動。
可眼下三皇子那邊蠢蠢欲動,實在不是好時機。
就這麼愣神的片刻,便又遭到了謝景之的懲罰,當真難熬。
……
次日,皇后命人送來請帖,邀我進宮敘話,隨行還有太子妃。
我與太子妃也算是手帕交,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
謝景之依依不捨將我送入馬車,這才打馬去了營地。
眾人跟隨皇后來到御花園,剛坐下,宋貴妃便搖著團扇款款而來。
「喲,這不是上京第一美人嗎?」
剛見面便是夾槍帶棒。
我起身行禮:「娘娘金安。」
她冷哼了一聲,借著我起身的瞬間,湊過來壓低聲音道:
「芸寧,你也算我看著長大的,別一時情愛迷了眼,站錯了隊。」
我不動聲色地抽回手。
「芸寧受教了。」並不接話。
宋貴妃朝著皇后隨意行了個禮,趾高氣揚地走了。
太子妃憂心不已地推了一碟點心過來。
「芸寧,嘗嘗看,這是你平日最愛吃的。」
我卻食不知味。
今日這一趟,怕是皇后也有話要說。
果然,太子妃以有事為由,匆匆退下。
她一走,皇后便慈愛地拉著我坐了過去:「芸寧,你是個好孩子,本宮送你一句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我默默應下。
心思卻更亂了。
16
深夜,上京城門大開。
河谷二次決堤的邸報緊急送進宮中。
謝景之愈發忙碌,早出晚歸。
他怕打擾我休息,便乾脆睡在了書房。
得知消息的時候,我剛起床,正在洗漱。
一不小心打翻了瓷盞。
瓷器落地,碎裂一地。
我身形微晃,踉蹌著往後跌去,好在被春杏扶住。
她手臂被我抓出了紅痕,卻死咬著不聲不響。
見此,我顧不上別的,急切催促:「你快去打聽下,這兩日朝堂可發生什麼事。」
春杏領命去了,我這才冷靜下來。
便覺得渾身已被汗水打濕。
若我沒有記錯,河谷上次決堤,是謝景之負責帶人去堵的河堤,不過一年,這就又決堤了。
何況,上輩子,河谷只決堤過一次……
怕是其中有什麼我忽略的地方。
果不其然,春杏慌不擇路跑了回來,剛進屋就屏退眾人跪了下來。
「夫人,聽說是宋公子,他從河谷處回來,還帶回了決堤的證據,說是有人貪污,陛下震怒,徹查當年參與賑災的所有人員。
「早朝都沒下,侯爺便被下入天牢了,太子殿下也被禁足了。」
又是宋時言。
他到底要做什麼。
我恨自己上次沒能一刀殺了他,如此便是又給了他作亂的機會。
17
現在說再多都晚了。
我當即讓春杏給父親送信過去,懇請他能出手。
可父親什麼都沒說,連信件都沒收,便將春杏打發了。
這意思,就是要捨棄我這個女兒了。
我早就明白,上次談話怕是試探。
我將宋時言抓起來,便是跟他們徹底斬斷了所有關係。
如今,我已成為棄子。
謝老夫人將我喊去,說了幾句話後,遞過來一封火漆封印的信件。
「這是阿景讓我交給你的,芸寧,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啦,別讓他擔心。」
說完嘆口氣,起身進了裡屋。
她背影佝僂,似在一夜間蒼老了許多。
我指尖用力,攥緊了那張薄薄的紙,卻並未打開。
轉身穿戴整齊,入了宮。
宮道冗長,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來到御書房外。
等到宮燈盡數點燃,夜幕低垂。
皇帝終於召見。
我一進去,便跪拜在地,上位之人並未說話,我自然不敢抬頭也不敢起身。
只能保持跪姿。
過了片刻,威嚴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崔芸寧?」
「臣婦在。」我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所求何事?」
我正要說話,對方突然打斷:「若是為謝景之求情便退下吧。」
我再次跪拜。
「臣婦不為他而來,臣婦為家父而來。」
18
崔氏乃文人墨客趨之若鶩的世家望族。
爹身居高位多年,又是帝師,難免有了將家族榮耀延續下去的想法,而扶持一個皇子登基,實在是再好不過的辦法了。
可他太心急了。
當今陛下身體康健,最是厭惡結黨營私。
本就對外戚干政的宋家不滿,父親還上趕著結盟。
宋時言自認是重生之人,卻始終沒能看明白帝王之心,就算他們的計策再萬無一失,再出其不意。
帝王已有猜疑,便再無可能翻出浪花來。
皇后娘娘所贈的那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其實是說我和謝景之。
我乃崔玨之女,有我在一天,謝景之便不能徹底為陛下所用。
畢竟,誰年輕的時候沒有嘗過情愛滋味,情之一字最是縹緲。
陛下將他下獄,便是察覺了他對我的情誼,是為了讓謝景之做出選擇。
而我入宮為父親求情,就是答案。
上輩子,謝景之應該是廢了不少力氣,才保下崔家,父親也只是辭官隱退,崔家闔族所受影響不大。
只可惜,權勢面前,眾人皆螻蟻。
出宮前,陛下准許我去天牢再見謝景之最後一面。
他倒是沒受什麼苦,官服被扒,穿著裡衣,依舊不損如玉容顏。
見我出現,他眸中一閃而過欣喜,轉而被冷淡覆蓋,低低問:
「你來做什麼?」
春杏送上準備好的用具,我壓下眼中酸澀。
「婆母擔心你,所以讓我來看看你。」
一時間相顧無言,獄卒前來催促。
我默默轉身,背著他擦去眼角淚痕,輕聲道:「謝景之,我走了。」
不等他答應,落荒而逃。
19
出宮後,我整理好情緒,次日便去了一趟崔府。
宋時言早早等在這裡。
他右腳不便,整個人再無當初的意氣風發,面色陰沉可怖。
我只當瞧不見,命人奉上酒壺,並為他親手斟滿。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你當初選擇和那揚州瘦馬拋棄一切離開,又為何會回來呢?」
宋時言沒動酒杯。
嗓音猶隱在霧中。
「呵,那女子是謝景之找來的,只為了讓你嫁不成我。」
我錯愕挑眉。
這個答案是我萬萬想不到的,怪不得宋時言臨死前說什麼用盡心機手段,原來是這個意思。
見我不接話。
宋時言憤憤不平道:
「他可真是個小人,用這種方法拆散我們,若非如此,我和你早就兒女繞膝了。」
我低笑,無不諷刺地看著他:「即便沒有揚州瘦馬,可能還會有西湖漁娘,宋時言,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即便沒有謝景之,我也是打算跟你退婚的,難不成,你忘了自己在花樓里乾的荒唐事了?
「再竭力隱瞞,終歸有瞞不住的一天。」
話落,他驟然臉色蒼白,顫抖著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正是我上次給他那個。
宋時言從袋子裡掏出一枚玉佩,在手心裡細細描摹。
「既如此,為何還要送我玉?」
我冷笑,在心裡回他:【自然是要你死相悽慘,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但這些,我沒有說出口。
宋時言謹慎,也並未喝我準備的酒水。
言盡於此,我目的達到,轉身離開。
他不知道。
我才不會傻到把毒藥下在酒水中,最烈的毒藥,被我想辦法塗抹到了那枚玉佩上。
只要碰過一次,便會慢慢渾身潰爛,瘙癢難耐,最後痛苦死去。
20
遠離上京的第三年,發生了幾件舉國震驚的大事。
宋氏謀反證據確鑿被誅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