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的晚風將他細碎的黑色劉海吹得隨風飄動。
透出幾分自成的少年意氣。
他的聲音被江風吹得有些散,但一字一句都落入我的心裡。
「應景,我喜歡你,非常喜歡。之所以讓你和靳白分手,不完全是為了你,更是給我自己掙個光明正大站在你身邊的機會。」
「僅此而已。」
有時候真美慕時間。
它沒有感情,只顧著一天天流逝。
不會因為我被誰戴了綠帽,又或者被誰在江邊莫名其妙地表白就亂了陣腳。
轉眼又是一個多月。
我被學院選中,參加我們學校主場的大學生國際口筆譯大賽同聲傳譯大賽。
這場比賽在我們專業含金量很高,且又是主場作戰,對我至關重要。
我沒日沒夜泡在圖書館裡備戰。
江率聽了這事之後,十分識相,表示會等我凱旋歸來。
他還真不是說說而已。
周五上選修課的時候,從不來上課的他一改常態,早早地到教室,就為了給我占一個教室最靠後的位置讓我安心備考。
還算不錯。
但靳白就沒這麼讓人省心了。
他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了我和江率在一起了,江率每周給我占位置,和我打得火熱的錯誤消息。
連著幾天夜以繼日給我發送騷擾簡訊。
「應景,你真和江率在一起了?」
「你知道的,江率換女朋友的速度……」
「我想和你聊聊。」
「小羅真的只是我鄰居家妹妹,我看著長大的,我喜歡的人從來只有你,應景。
「不要被江率矇騙了,好嗎?」
我終於忍無可忍,將他拉進了黑名單。
清凈了沒幾天,我很快從別人口中聽到了他和羅瑾心交往了的事情。
羅瑾心十分高調地發送了二人緊緊相握的手在朋友圈。
配文:「相愛之人,不怕晚。」
對此,晴晴恨不得將二人得而誅之:「渣男配賤女,噁心!」
我從單詞本中得空看她一眼,笑:「關注這個,你不如先去把你六級考了。」她再次感嘆:「景子姐,愛得起放得下,吾輩楷模。」
我挺喜歡這句話。
愛得起放得下。
如果說大學對我來說像是旱鴨子第一次嘗試下水的游泳場。
那在軍訓時候出現,並且拉了我一把的靳白就是初學者的那塊浮標。
現在的我不去深究自己對那塊浮標是什麼感情。
因為我已經學會了游泳。
在離開親情束縛的新世界裡,我如魚得水,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朝著自己童年的夢想前進。
我不需要誰來拯救我於水中。
因為我應景。
生來就是應該是靠自己的能力,在更廣闊的大海里探索的那一種人。
11
我備考繁忙,但是從不缺勤請假。
我每天雷打不動六點起床在學校湖邊磨耳朵,踩著點到達教室。
過去幾周,周五這個時候,我都應該在階梯教室的最高處,最角落看到一雙與我打招呼的手。
還有笑容燦爛的江率。
但今天沒有。
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
和多年來六點起床的生物鐘,讓我不用鬧鐘就可以準時起床一樣。
聒噪的江率不在我身邊,我竟然覺得有些詭異。
我皺著眉頭坐在空位上,隔壁同學跟我說:「同學,江率同學今天生病不能來學校,請了我來占位置。」
我才知道江率生了病。
在我心裡他壯得和牛差不多,竟然還會生病?
他生病了不能來上課,還記得請人幫我排隊,就是就是不記得和我說一聲嗎?
好歹做了一個多月的同桌誒。
一連串問題縈繞在我腦海,像一團黑霧。
在一連拼錯了三遍「riposte」這麼簡單的單詞之後。
我煩躁地丟了手中的筆。
還是決定去他家看看他。
12
江率是本地人,但爸媽常年在國外做生意。
市中心三百平的家裡,就住著他一個人。
我問他家密碼的時候,他夾藏私貨告訴我:「嘻嘻,你的生日。」
我大為震撼。
生病了為了撩妹,還要特地爬起來給密碼鎖換密碼。
搞不好他對我真有點真心在身上。
我進門的時候他穿著白背心癱在沙發上打遊戲。
健碩精壯的身材在背心的包裹下一覽無餘,男性荷爾蒙的氣息撲面而來。
相比於溫文爾雅的靳白來說,江率顯然是更有攻擊力的那類。
但他頭上貼著的退燒貼,和裹著的紫色庫洛米毛毯卻給他增加了一絲柔弱人夫感。
「你來啦?」
他笑咪咪地丟了手中的遊戲手柄,自覺帶上了口罩。
我看到了他眼睛因為發燒帶出來的紅血絲,看起來病得有些嚴重。
他說話鼻音也很重:
「我上網查過了,病毒感冒一般三米就不會有傳染風險。但你的身體健康不容有誤,為了安全起見,你就以我為圓點,在五塊瓷磚之外和我說話比較好。」
我提著果籃,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煩,受不了別人處心積慮為我著想。
有點吃這套。
還有,江率真的太像一條.
忠心耿耿的小狗?
13
計劃趕不上變化。
我萬萬沒想到為什麼只是來江率家看看他的,最後卻在他家學習了起來。大概是因為他家那扇能俯瞰整座城市cbd車水馬龍的落地窗吧。
從小到大我一直夢想著能在落地窗前學習,從清晨第一縷陽光學到落日餘暉。
而他家剛好落地窗前有一個超大的書桌和護眼檯燈….面對這配置,試問誰的學習癮不犯?
我厚著臉皮:「江率,我有一個無理的要求。」
「你說。」
「我能在你家落地窗前讀會書嗎?我保證不打擾你。」
「.其實你還能再提更無理一百倍的要求,我也可以答應你的。」
他聽著有點失望,也有點震驚。
「你讀吧,我回房間睡會覺,待會阿姨會來打掃衛生。」
於是這一讀,我又真不顧此行目的地讀了四個小時。
我讀書的時候很沉浸。
因而摘下耳機,一抬頭看到外頭萬家燈火通明的時候,不是沒有被嚇到。
打掃衛生的阿姨來了。
我在床邊伸懶腰之際,阿姨拿了個牛皮本子到我面前,她說這是她打掃衛生收拾出來的日記本,不知道該放哪。
我有些震驚江率這樣的人還會寫日記。
接過本子,沉甸甸一本,發皺的內頁意味著這本日記本已經陪他走過挺長一段歲月了。
好純愛的江率…..
你到底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14
事實證明,還真有。
因為江率的日記本放在桌子上,被風吹起的時候,我在內頁里不小心瞥到了我的名字。
焯。
我驚呆了。
我拿著本子心情複雜地在江率房間門口踱步
聽到裡面傳來一聲虛弱的聲音:「對了。粉夾子裡的東西你可以隨便看。」
日記本里確實有一個粉紅色的愛心夾子,夾住了大概十幾頁的樣子。
「2021.9.2今天哥做好事了,出校門口買包煙,結果幫一個小學妹搬行李來著。不怪我愛心泛濫,主要我看別人都是拖家帶口一起來的,就她一個人哭唧唧,眼睛那麼紅,好像我小時候養的那隻兔子。」
「2021.9.10打球路上又碰到兔子學妹了,當時怎麼沒發現她這麼漂亮啊。看來我媽說的對,不要讓女生哭,女孩子還是不哭的時候好看。」
「2021.9.13今天幫我舍友運營吐槽牆號的時候好像碰到兔子學妹了.…雖然是匿名,但是從她剛開學一個人哭著自己坐火車來讀大學的經歷就猜出來是她了。老子一個大老爺們在電腦桌前一邊安慰她一邊嘎嘎哭。草,我真不是人,當初居然還讓她自己拿了兩個小包。早知道當初應該多幫她拎一袋子。」
「2021.10.5去校門口網吧上網又碰到兔子學妹了,她在那裡兼職當網管,尼瑪,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原來她叫應景。我逗她,找她要了好幾次泡麵和香腸,不過她一直埋頭讀書,都沒認出我,沒良心的兔子學妹。」
「2021.10.6不能再去網吧了,江率!」
「2021.10.7不能再去網吧了,江率!」
「2021.10.9尼瑪,老子日記里怎麼全是應景?腦子裡也天天想著她,哥也太純愛了吧。我懷疑我是戀愛了。」
「2021.11.7靳白,我操你大爺。」
「2022.11.15很抱歉以這樣的方式加上應景微信。我把她朋友圈屏蔽了,還有靳白。媽的,很煩愣頭青。」
「2022.12.13操,哥真他媽憋屈。一次戀愛都沒談過,被誤會成渣男13469464次。累了,長得帥真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
「2022.1.16666,還叫我一起跨年,晦氣,跨年,跨你媽個舅。」
「2022.2.7真有人談戀愛三個月不分手嗎?毀滅吧,靳白。」
「2022.9.15我今天跟靳白說:「如果你照顧不好應景的話,還是我來吧。」他竟然當著羅錦心的面和我打了起來。真是傻逼一個。今天應景也來了,她哭的時候確實沒有笑著好看。」
「2022.9.18我不用漂亮去定義你,我用你去定義漂亮。真他媽漂亮。」
我心情複雜地將日記本關上,捧在懷裡。
敲了敲房門,我聽見我的聲音有些澀:「江率,故意給我看這個幹嗎?」
他大聲說:「太含蓄不是個事。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愛要大聲說出來。」
「哥追姑娘用點心機,不磕酸吧?」
15
拿江率沒辦法。
我腦袋一片轟鳴,心跳快到無以復加,離開他家的時候幾乎落荒而逃。
順著日記里的文字,我的思緒也回憶起剛進大學那段。
舅舅舅媽的女兒那年也讀大學,我自己來學校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看到幾乎每個同學都是父母陪在身邊,一家其樂融融的,還是沒忍住哭了一路。
那時候我很愛哭。
那天確實碰到了好心的學長,但我忙於悲傷,沒記住他長什麼樣。
開學沒多久,我在學校牆上看到了樹洞的宣傳。那是一個可以隨意宣洩負能量的地方。
那天我剛接了舅舅舅媽告訴我中秋節不要回家的電話,舅媽告訴我,他們一家人要去海南旅行,家裡沒人。
「一家人」這個詞她或許是隨口說的,但讓我心裡堵得慌。
當晚我註冊了一個小號,去超市買了三瓶啤酒,生平第一次喝酒,拉著那個樹洞就聊了三個小時。
那個樹洞和我說:
「很遺憾,人生不是白紙,各有底色。但公平的是,我們都只有一支筆。只要你願意,大可以用這支筆好好去畫完人生這張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