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山匪死傷大半,僅剩的幾個人也落荒而逃。
梁坦帶著大家一鼓作氣殺上了山匪的老巢,帶回了曾經被奪走的部分財物。
這次的「剿匪行動」,在梁坦的帶領下獲得了勝利。
村民們歡呼雀躍,將我們奉為座上賓。
不僅好酒好菜招待我們,還給我們分了一個小院和兩塊地。
我們高興極了,一路顛沛,終於能有個安家的地方了。
這來之不易的安寧日子,我們很珍惜。
我經常去看那兩塊土地,期盼著春天快點來。
我播下種子,讓它們長出希望的秧苗。
12
我們的安寧日子僅僅過了兩個月,村子裡就來了很多官兵。
他們挨家挨戶搜查,看到年輕小伙子就抓走充軍或是當壯丁。
這次是人數眾多,裝備齊全的大軍,村民們無法再像反抗山匪一樣反抗他們。
大軍從周遭一過,十里八村幾乎都剩下老弱婦孺了。
鄰家阿婆的兒子前些年就被充了軍,死在外鄉。
如今她年僅十一歲的孫子又被抓去了,她號哭辱罵,險些哭瞎一雙眼睛。
梁坦那天抓著井繩吊在水井半腰,躲過了那場搜查。
他沉默了兩天後,撲通跪在我面前。
他說自己要去找起義軍,朝廷逼得人活不下去,他就乾脆反了朝廷。
他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不甘心一直受世道欺壓。
我透過他,看到了一絲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
我擦擦眼淚,笑著對梁坦說:「孩子,你去吧。」
我知道他有勇氣,有謀略,有野心。
他臨走的前一晚,我熬了一夜,將自己衣服撕成料子,給梁坦裁成新衣。
走的時候梁坦給我磕頭,故作輕鬆地笑著對我說:「娘,說不定兒子能掙個王侯當,那時一定要娘享盡這世上的榮華富貴。」
我也忍著眼淚,強笑著說:「什麼富貴都抵不上你平安,娘等著你回來。」
13
梁坦走後,我老了很多,白髮悄然出現。
我日日打聽著起義軍如何如何,是敗是勝,死傷如何。
可是聽人說,有好幾路起義軍呢,多數都是連敗。
我聽了焦急又惆悵,能做的也只有日日祈求梁坦平安。
我在油鍋里煎熬了整整三個月,才盼來了梁坦的消息。
是一個蒙面的年輕人在深夜敲開了我的門,帶給我一個小包袱,還有一封梁坦寫的信。
我喜極而泣。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送走年輕人後,我迫不及待拆開那封家書,確實是梁坦親筆。
他說自己一切都好,讓我勿要挂念。
我終於鬆了口氣。
小包袱里,是十幾兩銀子,還帶著血跡。
剛松下的心,又狠狠提了起來。
後來每三個月,梁坦都會遣人送來一封家書和一些銀兩,讓我知道他平安。
此後整整三年,我都沒再見過他。
14
梁坦已經有足足半年沒有給我帶家書了,以他的性子,若沒有天大的事,他是斷然不會忘記這茬的。
他知道家中母親在日夜為他擔憂。
我很悲傷,認定他已經死了。
聽說起義軍攻進了京城,現在的皇帝是起義軍的領袖。
我悵然地流淚,梁坦大概做了那位皇帝墊腳的屍體。
我紅著眼睛出門,打算找人為梁坦做個牌位,讓他不至於做孤魂野鬼。
結果一打開門便看到門前停了一輛豪華的馬車,旁邊還站了烏壓壓一堆人。
我以為又是大軍進了村,嚇得閉緊木門。
有人對著門縫恭敬地說:「奴才奉皇命接太后入宮,請太后出來吧。」
我嚇傻了,哆哆嗦嗦地說:「我不叫太后,我叫梁儀,你們找錯人了。」
門外的人依舊恭敬地說:「太后名諱就是梁儀,就是您。」
門外的人解釋了好久,我才明白過來。
原來如今的新帝,就是我兒梁坦。
他從起義軍的小頭目一路殺成領袖,又一路殺入皇宮。
他在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踩著屍山血海成了新的皇帝。
腦子迷迷糊糊,像做夢一般。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的肚子裡竟蹦出個亂世英雄來。
心裡五味雜陳,我又哭又笑。
我小心翼翼上了馬車,有人伺候我穿上華麗的衣裙,戴上昂貴的首飾,浩浩蕩蕩的儀仗隊和將士們送我入宮。
這陣仗實在惹眼,沿途有許多百姓圍觀。
有人低聲交談,與他們擦肩而過時,我鬼使神差地聽到了他們說的話。
「這婦人命可真好,兒子有能耐,她沾光成了太后,享這無上尊榮。」
「得了吧,世道這麼亂,皇帝跟走馬燈似的一直換,他們又能得意多久。」
我心頭湧上怪異的難受滋味,怕應了第二個人的話。
我安慰自己,我兒梁坦英武有謀,上天給他這個命格,也許他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15
馬車上顛簸幾天後,我到了熟悉的京城,進了熟悉的皇宮。
二十多年前,我以宮女的身份生活在這裡。
二十多年後,我以太后的身份回到了這裡。
這二十多年中間隔了太多太多東西,虛榮,貪婪,苦難,恥辱,血腥,殺戮。
恍若隔世。
梁坦在正殿迎我,他一身玄色衣袍,上面繡了好多隻五爪金龍。
那是我日思夜想的兒子梁坦。
他的身形高大魁梧,氣宇軒昂,臉黝黑粗糲,一道疤從臉頰蜿蜒至嘴角。
不過是三年多的時光,他卻像是老了十歲。
我知道,他一定受了很多罪,身上一定舊傷無數。
梁坦笑著朝我走來,撩起龍袍朝我下跪,他字正腔圓地叫:「拜見母后。」
我還沒有適應太后的身份,心一顫,腳一軟,反倒朝他跪了下去。
我很想抱著他痛哭一場,看看他身上有幾處傷,深不深,疼不疼。
梁坦讓我住進最好的宮殿,山珍海味,珠寶玉器整日往我這裡送。
他邀功似的跟我說:「兒子當年沒食言,我讓娘成了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了。」
我笑著說:「兒子真厲害,真孝順。」
他忽然故作神秘:「娘,我還給你帶了個更好的禮物,你見了一定喜歡。」
我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滿心期待。
不一會兒有宮人端出幾個盒子來,梁坦扶著我一個個去看。
我看了一眼,便怔住了,臉色煞白。
那是一顆人頭,下邊還淅淅瀝瀝淌著血。
我在驚嚇之餘想起,好像是當年因為柴火的事讓我磕頭的那個男人。
梁坦心情不錯,自顧自地說:「母后可還認得這伙狗賊,我早把他們押到了京城,就是為了今天割下他們的頭給你出氣,就連當年不讓我們停留的平安鎮,我也給屠了。」
我良久沒有回應,梁坦才發現我臉色不好。
他意識到了什麼,揮手屏退宮人,臉色尷尬:「是兒子冒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