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保鏢不時回頭看我,雖然於心不忍,可他們跟著周家,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沒見過。
我斷手斷腳,被綁在老柳樹上,感受著蒸騰的烈日。
四肢斷口處,原先還流著血,沒一會,就曬乾了。
身上四處糊著血痂,就好像我被活埋時一樣。
痛意讓我昏昏沉沉的。
可到了晚上涼爽一點時,周宜又帶人,給我波醒,拿鞭子抽上我幾鞭子。
夜間蚊蟲,聞著血腥味來。
我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只聽著它們飛得嗡嗡作響。
突然有點懷念,以往的夏天。
臨近鬼月,奶奶怕我撐不過那一歲一藏,總會給我做很多好吃的,先給我補一補。
會抱著我在屋檐下納涼,給我各種符咒來源和故事。
說巫蠱不分家,現巫蠱之術保存最完整的就是湘西。
那時候,也是這樣蟲鳴聲。
我慢慢抬頭。
終究是我們錯了。
我不該貪生。
奶奶明知周家心黑性貪,不把人命當回事,更不該給他們尋地脈。
為了活我一個,害死了多少人。
我慢慢昂著,頭貼著老柳樹,想看看月色,確認一下是什麼時候。
從柳條縫隙中,能看到細若彎眉的弦月。
也就是說,真的到鬼月了。
我垂下眼,看著自己斷手斷腳的血水順著柳樹,滲入地底,染紅了土。
慢慢閉上眼,靜靜的等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白天的熱度完全褪下去了,才隱隱聽到鈴聲。
龍升田穿著一件滿是污漬,看不出顏色的破爛道袍。
捏著一隻缺了道口子的銅鈴站在我面前,目光在我斷手斷腳上看了看。
陰狠的臉上,閃過恨意。
猛的抬手,捏著我下巴,將那隻銅鈴塞我嘴裡,轉身就走。
我含著那隻銅鈴,一點點往嘴裡含。
湘西三邪:蠱,趕屍,落花洞女。
龍升田明顯會蠱術和趕屍。
礦區的礦工,大部分是湘黔窮苦地區的。
被周俊豪以高報酬騙過來,當苦勞力。
如果他按奶奶指示的挖,不會有事,可他一直往深了挖,就是黑礦,總會出事。
更何況,他還施人祭。
落葉歸根,湘西那邊的人客死異鄉,是要運屍回去的。
龍升田突然出現在這裡,是那些礦工的家屬請來趕屍的!
可人祭,屍骨無存。
這屍,他趕不回去了!
?
04
七月盛暑,我斷手斷腳被綁在柳樹上。
斷口處,已經腐爛發臭,聚滿了蚊繩。
順著柳樹流下的不再是血水,而是發臭的屍水。
周宜每天早晚,會來確認,我是不是死了,潑上一桶水,將昏迷的我淋醒。
再抽上幾鞭子,或是拿東西在我身上紮上幾個洞。
我已經沒有血流出來了,扎的洞,就是一個個的洞。
他就又玩新花樣,塗抹蜂蜜,讓保鏢抓窩螞蟻過來。
還刻意在我肚子開了個洞,塞了兩條蛇進去。
「不是說蛇是地母化身,與巫者通嗎?我給你塞上兩條蛇,方便你和地母相通啊,求地母救你哈!」
「對了,這蛇是我新買來的,不是你奶奶那喂了血水的,可沒以前那些聽話,不咬你!」周宜狂得沒邊了。
我雙眼連睜都睜不開了,只是迷迷的看著他。
夏天的蛇,喜陰避熱,在我這具被曬得發臭的屍體里鑽來鑽去,讓我很難受。
「拿布給她捂起來,不要讓蛇爬出來。讓這蛇陪著夭夭妹妹,免得她寂寞。」周宜冷冷的盯著我笑。
以前滿山跑的時候,有條蛇嚇到了他。
他讓保鏢打死,被我攔走,勸說了一通。
他到現在還記恨著呢。
等布蒙上,蛇在肚子裡不安的亂鑽,越發的難受。
周宜見我臉上有了痛苦的表情,笑得越發得意了:「你再撐上幾天,等我玩夠了,我會把你埋礦洞,祭了你們的地母的。」
我強忍著蛇亂鑽亂咬的痛,死死含住嘴裡那個銅鈴。
周宜還要玩,可烈日當空,曬得我身體發臭。
周俊豪特意打電話過來,讓保鏢打他帶走,免得屍氣衝到他。
還交待他:「玩玩就行了,過幾天有調查組要來,記得解決了她。平時沒外人,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但還是要注意影響。」
周宜被催得不甘心,讓人砍掉所有柳條,只留個樹樁,讓我露在太陽下暴曬,要活活曬死我。
沒了柳條遮陰,太陽直接曬在我身上,跟被火烤著一樣。
塞在肚子裡的兩條蛇,開始還鑽拱著想爬出來。
最後,估計又熱又累,盤縮在肚子裡不動了。
我含著那個銅鈴,腦袋低垂著,看著那砍下的柳條,片刻曬發黃,又干碎。
昏昏沉沉的念著從小到大,熟記著的咒語,感知著肚子裡那兩條蛇。
世間萬物,物極必反。
極陽必生陰!
我一遍又一遍的念著。
一直到我感覺自己身上好像要燒了起來,抬頭看了一眼正當頭的太陽,猛的咬破嘴裡含著的銅鈴。
將碎片一點點吞下去,血水混著碎銅湧入腹中,那兩條蛇又開始鑽了。
我低頭,看著那曬得干碎的柳葉,在地上打著轉。
跟著越轉越快,平地起風。
剎那間,天地變色,風起雲湧。
雲未至,而雨先落。
豆大的雨,砸在我身上,滋得那斷手生痛。
我慢慢抬頭,看著那萬千雨絲,宛如利箭般射下。
跟著烏雲涌動,遮天蔽日,電如游龍,道道閃電對著我劈了下來。
我根本聽不到雷身,只能感覺眼前一次次強光閃過。
那被砍得只剩樹樁的老柳,被雷火劈成焦炭,再碎裂。
可我已經痛得麻木了,完全感覺不到雷電擊打在身上的痛。
綁在身上的鋼絲繩鬆開,我身體落在地上。
眼前白光一次強過一次,雷火重重。
雨下得太大,濺起地上泥土,泥水裹挾,我先是被泥水裹挾淹沒。
可跟著,身體猛的下陷,直接就鬆散的泥土給埋了。
奶奶給周俊豪畫過礦脈圖,哪些地方可以挖,挖多深,都是有具體數據的。
可周俊豪貪心,不只是深挖,還往周邊亂挖。
整個礦區地下,都被他挖空了。
除了奶奶種下的這九十九棵老柳,幾乎不見綠色。
經過長期暴曬,雨太大,直接引發了泥石流。
我手腳皆斷,被裹在洪流中,不知道沖往何處。
只是憑著過往幾年活埋的本能,施展著龜息,在腦中一遍又一遍的念著巫咒。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從滿是碎石的泥中醒來。
意識還有點模糊,卻知道,這次沒有奶奶再來挖我了。
本能的伸手,想自己爬起來。
可跟著又想起自己手腳都被周宜砍斷了。
但一動,卻又發現自己好像撥動了什麼。
連忙手腳並用,胡亂的抓挖著。
等我破土而出時,卻發現自己手腳又重新長了出來,只不過還有著細密的蛇鱗。
腦中有很多亂糟糟的東西,亂且多,卻又好像無比的清晰。
試著動了動手指,十指靈軟,宛如細蛇。
伸手摸了摸泥土,整個地區的分布以及情況,就好像自己的身體一樣,清清楚楚。
抬頭看了看天空中的星相,一輪圓月皎潔的掛在空中,不增不減。
也就是說,今晚是七月十五,鬼門開。
那九轉之數,已經過了!
我看著自己長滿蛇鱗的手腳,轉手摸了摸完好的肚子。
坐在泥坑中,看著一滴滴水濺落在泥中,濺起點點泥坑。
一歲一藏,避不開。
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
奶奶,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陪上自己的命!
我深了口氣,擦掉臉上的眼淚。
走到附近一個水坑,將身上的泥洗掉。
邊洗,手邊在水坑邊劃了劃。
沒一會,一條蛇遊了過來。
我抬眼和蛇眸相對,它嘶嘶吐信,蛇首上下輕點,就游開了。
等我洗好,扯了幾捆草扎在身上時,就聽到龍升田的聲音傳來:「九轉地屍,居然還真的能九轉重生。」
他遠遠的將一個袋子丟給我:「你的衣服。」
我找了個土坡,將衣服換上。
朝他輕聲道:「那些礦工還沒有死,都活著,我可以幫你找出來,你不用趕屍了。」
龍升田雙眼猛的一亮。
我苦笑道:「包括原先周家用來試祭的那十六個,都活著。」
奶奶最後巫祭時,已經完全看清了周家人的黑心,怎麼會沒有後手。
她祭的,不只是打開了塌封礦井的通道,是以自己的血肉祭了地母,讓那些老柳的根,深扎地底,裹住了那些礦工。
周家只知道,那上千條蛇,是喝了奶奶血水的。
卻不知道,這九十九棵老柳,在種下的時候,奶奶都施以血祭。
她在進入礦區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不出去的打算。
周家的黑心,在她意料之外。
可她,也早就留了後手。
?
05
「哼!」龍升田聽我說,那些礦工還活著。
也只是冷笑道:「如果不是你們祖孫搞這些,他們也不會被活埋,受那暗無天日,叫天不應,叫地不應的苦。」
「你們跟周家,都是一丘之貉。如果不是我尋不到那些人的屍體,我也不會將蠱鈴給你。」
「你和周家的恩怨,我不想管。你儘快將人救出來,我帶他們回去,跟族裡的長老交差,就行了!」龍升田語氣依舊森冷。
湘西三邪啊,終究是邪。
「就算沒有我們,周家這種黑礦井,一年死的人,也不少!」我盯著龍升田。
正要說什麼,就聽到汽車轟隆隆的響聲。
跟著周宜的吆喝聲傳來:「都給我圍住,我就說這些學什麼巫術、蠱術的沒一個好人。就說跟著龍升田,肯定有收穫。」
跟著四周腳步聲起。
沒一會,十幾號保鏢拿著電棍,就將我們圍住。
見到我手腳雙全,周宜愣了一下:「你手腳還真長出來了?柳夭,你還真的是柳樹精生的嗎?」
奶奶以巫術尋地脈,周家是聽過的,一直關注著奶奶的消息。
要不然,不會一見面就知道我名字。
更知道,奶奶七年藏身是為了我。
為了隱藏我真實身份,奶奶和周俊豪說過,我生父不明,是那棵幫我七藏的千年老柳所生,所以取名柳夭。
其實讓我認老柳為母,也是為了感激她七年避雷的恩情。
卻沒想,周宜居然還真信了。
「也好!」周宜居然還呵呵的笑。
朝那些保鏢道:「她斷肢能再生,你們下手不用在意,留著口氣就行了。我把這事告訴爺爺,等調查組來了,把她送上去研究。」
「斷肢再生的活人啊,哈哈!以後說不定,人類突破什麼生理極限,就靠我這夭夭妹妹了。」周宜臉上儘是興奮的精光。
他話音一落,那些保鏢因為害怕,還有些猶豫。
還是周宜吼了一句:「你們身上有從泰國請來的佛牌,威力大著呢,怕什麼!她真有本事,能讓我砍掉手腳,上!」
有他這話,那些保鏢,握著電棍一哄而上。
周宜人小,卻陰狠狡詐。
還朝龍升田道:「爺爺已經讓人去苗寨查過了,你就是來趕屍回鄉的,等解決了柳夭,趁著這次礦塌,我家會……」
我冷呵一聲。
光著的腳,在沖得鬆軟的泥土中用力一踩,稀泥從腳趾湧出。
就在那些保鏢衝過來時,化成一條條大泥蛇,快速的遊了過去,瞬間將所有保鏢裹住。
大雨過後,泥中還滲著水,那些電棍的電流順著絞纏的泥蛇,電到他們自己身上。
「啊……」一個保鏢還張嘴啊啊的叫。
我一揮手,一條泥蛇,直接竄進了他嘴裡。
不過眨眼間,十八個保鏢全部都被電倒,被泥蛇裹著,一點點往土裡沉,眨眼就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見。
「龍叔!救我……龍叔。」周宜嚇得臉色發青。
猛的竄向龍升田身後:「你們寨子很窮,四面全是山。只要救了我,我家就去你們那開礦!」
「那本《巫脈》你看過的啊,就是尋礦脈的啊!」
「別說你們寨子,連你們市,你們省都會富起來。到時大家都會感謝你的!」周宜伸手還去扯龍升田的衣服。
聽到開礦,原本站在那裡沒動,任由他躲的龍升田,冷笑了一聲:「和這裡一樣的開礦嗎?」
大雨過後,整個礦區不是被挖空而崩塌下陷。
就是堆積礦渣,沒有按要求栽樹治理,山體滑坡,泥石翻滾,一片荒涼。
龍升田看了我一眼,微微側身,將周宜露了出來。
周宜聽著一驚,忙道:「不開礦!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們那地方都窮到都要下礦了,有錢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可說著,說著……
見龍升田不為所動,忙又朝我道:「夭夭,你奶奶的屍體,被他煉了屍。你想解除的話,我爺爺認識泰國很多大師,可以……」
「不用,謝謝宜哥哥!」我五指輕抬。
指尖宛如靈蛇般昂首,周宜腳下的泥土,也都隨著泥一起往上,將他想跑的雙腳纏住。
「夭妹妹。」周宜臉露出惶恐的表情,朝我尖聲道:「你放過我,我還讓爺爺提我們的婚事,好不好?你只要嫁給我,我家錢多得很,要什麼有什麼,你知道的……」
「我不需要。」我一揮手,泥土如蛇般朝上纏,瞬間涌滿他全身。
跟著從他嘴鼻嘩嘩的灌了進去。
周宜雙眼充血,憤恨的瞪著我。
「宜哥哥放心。」我站在他面前,伸手摸著他的雙眼:「你沒我殺我,我也不會殺你。」
見他眼中露出驚喜。
這才輕笑道:「為了感謝你往我身體里塞了兩條蛇,那就讓你血肉變成蛇吧。」
「嗚嗚!」他奮力扭頭。
可已經遲了,泥土灌進去太多,他肚子撐不住。
量身定製的衣服,一點點被撐開,最後的噝噝聲中,肚皮也被撐開。
「嗚嗚!」周宜痛得雙眼血水直流,卻還懇求的看著我。
可惜泥土依舊在灌入,他說不出話。
跟著「啵」的一聲響,一條嬰兒胳膊粗細、土色的蛇,染著血水,從他身體里爬了出來。
頭也不回,昂首就想跑。
可跑到一半,就跟被什麼吸住一樣,怎麼也動不了。
等前後七條土蛇爬出,周宜的身體慢慢消失。
龍升田冷笑道:「他天生貴命,就算你把你身化成土蛇,就不怕他再有其他造化。」
「所以等完事後,給你煉蠱啊。」我一揮手。
那些蛇,如同虛空中受線牽引一般,強行扭頭過來。
我彎腰,伸手在蛇頭上輕輕一點。
朝龍升田道:「我去找周俊豪,你要一起嗎?」
龍升田搖了搖頭。
我摸著土,慢慢的抬起手。
土裡出現一個用層層油布包著的書包,裡面沉甸甸的,全是各種紙資料和一些照片。
我遞給龍升田:「這是奶奶查到的,周家近二十年來,無證開採,導致礦井崩塌事故。還有過度開採,沒有治理,導致山體滑坡,和地面崩塌死亡的人數和證據。」
才來的第一年,奶奶就查到了這些證據,可她一直存著僥倖,想等我九轉之劫過後,再上報。
其中,就有三座滇南地區,因為過度開採,導致泥石流,直接掩埋了附近村莊的。
最慘的一次,143 戶,511 人,一夜之間全部掩埋,無人生還。
因為周家的操作,最後報道全是天災,隻字不提過度開採。
那是人禍啊!
每年臨近鬼月,奶奶都要下很大的狠心,才捨得把我埋進去。
出來後,見我虛弱得厲害。
就會抱著我,喃喃地道:「夭夭,你是地屍,可我不知道地母為什麼要化出你這樣一具地屍,卻又讓你吃盡這樣的苦。」
我以前也不懂。
也感覺不公平,既然她讓我出生,卻又不讓我活,年年遭雷劈,多活一年都是奢侈。
可我現在,大概知道了。
她也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