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呼吸。」
我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緊張過度忘記喘氣。
他一口口喂完,末了再親親我的唇角。
「卿卿真甜。」
氣死我了!
14
不出我的意料。
行刺的最後結果也不過是處死了幾個替罪羊而已。
真正隱藏在暗處的那些人依舊潛伏在水底。
元初日日來看我。
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受人蒙蔽才憎恨江斐,不想打探之下大吃一驚。
他對江斐只能用恨之入骨來形容。
這樣一來也難怪了。
江斐死後,元初親自下旨抄斬江家滿門。
江家三百口人鋃鐺入獄,受盡酷刑。
那年的冬天真的很冷。
菜市口原本已經被大雪覆蓋,可我得到消息趕到的時候,滿地積雪都被江家人的鮮血染成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褐色。
他的父親江其端曾官至大學士,號稱天下文宗,他的母親是江南大家閨秀,溫柔典雅,可他們的頭顱現在都滾落在泥里任人踐踏,死不瞑目。
周圍的人笑得那麼大聲。
是啊,誰不愛看曾經高不可攀的世家貴胄落入泥里。
我阻止不及,只見劊子手高高舉起刀,砍下了最小的小侄兒的頭。
那個會抱著我的膝蓋撒嬌的奶糰子就這麼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更讓人心寒的是。
江家滿門的屍身,就這麼在城牆外掛了半個月,暴曬雨淋,何其悽慘。
那麼多姻親故舊,竟然連一個敢替他們收屍的都沒有。
最後還是我讓人替他們收了屍,另擇他地安葬,權當全了一段夫妻情分。
他們後來告訴我。
江斐的屍身,元初不讓人收撿,被扔在亂葬崗,被野狗啃食,最後連屍骨都不全。
曾經的江左名門最出類拔萃的風流人物,最後竟然落得這樣的下場。
我大病一場,很長一段時間才緩過來。
無數個深夜夢回,昏昏沉沉間仿佛能感受到他的體溫,他的親吻,他的擁抱。
可無論怎樣,他都不願對我開口說話。
後來無意中聽宮女提起。
「去世的人在夢裡不要和現世的人說話呀,會對現世的人不好的。」
那一瞬間我心如刀絞。
江斐死去的第三年,我終於意識到,他是真的已經離開我了。
我伸手摸了摸弟弟的頭髮。
「阿初,我問你,你為什麼覺得江大人是壞人呢?」
我知元初的心性,江斐更是他的座師。
他沒理由對江斐如此記恨。
可元初的臉色卻一點點沉下來。
「阿姊,你知道那新進宮的江南美人嗎?」
我點了點頭。
「那是江党進貢上來給父皇的。」
他抓著我的手,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恨意。
「父皇被那個妖女迷了心智,身體越來越差,已經半個月不曾上朝了。」
「阿姊,你不能被他騙了!」
我悚然而驚。
「你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
元初低下頭,聲音悶悶的。
「我也是最近才得知此事,江斐狼子野心,一心只想圖謀我大夏江山!」
「父皇已經這樣了,我不能眼睜睜看你掉入火坑。」
元初離開時落下了一條錦帕。
我令人撿起來準備送回去。
卻在那上面看見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花卉紋樣。
我如墮冰窟。
難道陷害江斐的人竟然不是姑母,而是皇弟?
他口口聲聲要保護我,為什麼卻一心想讓我死?
15
匈奴的宇文公主來「探病」了。
上來第一句話就是。
「哦,你還活著呢?我都準備好給你弔唁了。」
「聽說你為了得到江斐的心,不惜跳水?」
她嘖嘖讚嘆,很驚訝的樣子。
「早知道你蠢,想不到你蠢到連自己都殺不死哎。」
宇文公主向來跋扈,在王廷向來都是逆我者死,被她親手抽死的奴隸不知凡幾。
匈奴強盛,連帶著她竟然都撒潑到我面前來了!
「讓江斐用命護著你,」她對我的惡意毫不掩飾,「要不是你的身份,就憑你也配?」
「配不配那得江斐說了算。」我指了指桌上的兔子燈,沖她矜持微笑。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她嗤之以鼻。
「不就是個破燈殼嗎?一股子窮酸氣,也就你們漢人愛搞這些。」
「不是哦,」我繼續矜持微笑。
「那日江斐約我看燈,你知道在我們漢人的傳統里,上元節是青年男女定情的節日嗎?」
「這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好不好看?」
盯著那盞兔子燈,宇文公主的臉色看起來像生吃了一桶人黃。
她嘖了一聲,三分鄙夷,七分嫉妒。
「你們漢人女子就這點柔弱手段嗎?肩不能挑手不能扛,連匹馬都上不去,掉到水裡都差點淹死。」
她豎起一根小拇指,很不屑的樣子。
「連我們草原女人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
我沖她矜持地笑了笑,「是啊,那他怎麼沒送給你呀?」
宇文公主氣急敗壞。
「你們整天搞這些沒用的東西,怪不得打不贏我們。」
「你們那些孬種兵將都是廢物,被我們殺得片甲不留!」
我故意很驚訝的樣子。
「可是……衍之他三元及第哎,是正統文官不是武將,他真的跟你談古論今,你聽得懂嗎?」
「聽說你們草原人不通教化,對了,你該不會不認字吧?」
「不是吧不是吧,你不會是個文盲吧?」
宇文公主說不過我,氣得咬牙切齒。
「他才不喜歡你!」
「那你去問他喜歡誰。」
江斐和上輩子一模一樣,我根本不擔心他有二心。
末了她轉了轉眼珠子,突然笑出聲來。
「沒關係,他遲早是我的。」
「送你一份禮物,祝你早日康復。」
她嘻嘻笑著,親手將一支鑲著寶石的金簪遞到我手裡。
鮮紅的寶石灼痛了我的眼睛。
那赫然是上輩子我拿來捅穿自己喉嚨的那隻!
「你的父皇會把江斐賜婚給我,我會帶他回草原。」
「至於你。」
「跟你那些柔弱的手段一起跟著你們的大夏一起腐爛吧。」
16
父皇終於鬆了口,同意我和江斐的婚事。
但是在此之前。
江斐需要先送匈奴使節返回塞北王廷。
臨走前一天,江斐來向我辭行。
我跟他說了宇文公主來示威一事,江斐聽得忍笑。
「你就這麼氣她?」
「不然呢?」我理直氣壯,「我說的哪句話不對嗎?」
「是是是,我的卿卿做什麼都對。」
「所以我送燈給你,不給她。」
我不知為何,自從知道他要去塞北的消息時眼皮就一直在跳。
重生一世,由不得我不信那些冥冥中的東西。
我特意去求了平安符,叮囑他一定要貼身戴著,又覺得不放心,想伸手給他戴上。
我絮絮說了好一會,他卻一直默不作聲,我有些迷茫地抬頭去看,正撞進他滿是笑意的眼睛。
被他這種目光看著,我從背脊下方都開始一寸寸發麻。
「怎、怎麼了?」
「卿卿,你很擔心我嗎?」
他一步步逼近,Ŧŭ₋我一步步後退。
侍女剛才就已經被我打發下去了。
他壓低了聲音,「卿卿那麼不放心我,要不要我寬衣解帶給你好好檢查?」
說著竟然當真伸手去解衣襟,我嚇得趕緊伸手去捂眼睛,不料卻被他反握住,一根根指頭摩挲下來,整個人倒先紅了半邊。
「你放開!」
「卿卿,我心悅你。」他抓住我的手,低頭溫柔地在我的手指上親吻。
我紅著臉扭過頭去不看他,手心卻突然被放上了一個杆狀的東西。
我下意識低頭,發現這東西我非但認識,甚至還很熟悉。
想及他上輩子用這毛筆究竟對我做了什麼,我簡直羞不可耐。
「我才不要!」
「你要。」
他不知何時已經欺近我,呼吸幾乎已經到了我的耳側。
他輕聲說,「卿卿,這支筆你收好,筆桿中空,我往裡面放了一張紙條,若是我不在時出了變故,你記得打開看。」
我悚然一驚。
「會發生什麼事?」
「有人刻意支開我離京,塞北恐有變故。」
我忍不住問他。
「你此去塞北……會不會有危險?」
江斐卻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末了輕聲笑起來。
「有你這句話,我就算是死了也甘願了。」
他伸手替我理了理鬢髮,「別怕,一切有我,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可他離京後不久就斷了消息。
有人說他遇見了強梁,有人說他出了不測……
竟是完全聯繫不上了!
17
偏偏這時匈奴進犯!
一夜之間連下邊境十八城。
偏偏這時父皇不知中了什麼邪,成天和那江南美人胡天胡地。
非但用上了虎狼之藥,甚至索性連朝都不上了!
他日益消瘦,精神卻健旺得離奇,說是服了什麼「紅丸」,連太醫都不肯見。
可我看他眼神飄忽,走路搖晃,分明不是什麼吉象。
到後來他甚至連我都不見了。
不能讓上輩子的禍事重演。
就在我準備搶先動手,除掉江南美人的時候。
元初出事了!
他被抓到喝得爛醉,抓住一個小宮女在偏殿胡天胡地。
偏巧那宮女又是江南美人的貼身宮人。
江南美人抓著父皇的衣袖告狀哀泣,暗示元初原本想侵犯的是她,那宮女不過是替她受過。
她還淒淒切切拿出了一方手帕,說這是元初送她的定情信物,她畏懼元初勢力,只得忍氣吞聲。
但現在元初越來越過分,她實在忍無可忍,拼著辜負天恩也要訴說委屈。
她說這話的時候,元初依舊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那小宮女的身上全是青紫的痕跡,瞎子也看得出來發生了什麼。
父皇氣得讓人用一盆冷水澆醒元初,誰料他醒過來第一句話竟然是質問江南美人。
「賤人!你竟然敢勾引我?」
江南美人悽厲地哭號一聲,一頭撞在了柱子上。
「孽障!」
父皇當場氣得吐血,暈厥過去。
醒來之後直接將元初廢黜太子身份,關了起來!
這輩子事情的發展和我所知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所有的證據都圍繞著那個圖案,可所有人的線索卻又相互矛盾。
他們當中誰是兇手,誰是被害者……還是每一個人都不無辜?
就在這時,失蹤已久的江斐有了消息。
可是……卻是在匈奴的營帳中。
他們說他投敵迎娶了匈奴公主。
這怎麼可能?
18
偏偏這當口,太醫診斷出來江南美人懷了身孕。
父皇膝下原本就子嗣單薄,加上又有人進讒言,這樣一來更是盛怒,認為元初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所以才謀害皇嗣。
太醫院手足無措,江南美人遲遲昏迷不醒。
父皇竟然想出了向天下廣招名醫,只為救江南美人和她那腹中孩兒一命的昏招。
我覺得他簡直像被下了蠱。
可誰料有人真尋來了名醫,救醒了江南美人。
他對父皇提出的唯一的請求。
是將我賜婚給他。
19
顧唯安。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一股寒意從牙關瀰漫上來。
顧家是武將世家,和江氏是政敵。
這位則是顧家的私生子。
棄文從武去了邊境,靠軍功一點點爬上來。
也是帶回江斐投敵消息的那個人。
上輩子他是元初的左膀右臂。
更是對江家下手的直接劊子手。
同樣還是……送我去和親的人。
我至今記得他在送親馬車上對我的那個帶著血腥氣和強迫的吻。
可第二天,他依舊把我送給了匈奴可汗。
這樣一個心思叵測的人,為什麼會向我求婚呢?
20
江南美人清醒過來之後,那江湖游醫又診斷出來她腹中乃是皇子,父皇簡直高興得快瘋了。
我曾想去替元初求情,實在不行,見上一面也好。
可他卻鐵青著臉讓我退下。
說他自有決斷。
我在外面跪了幾個時辰,甚至都沒能見到父皇一面。
最後還是張公公愁眉苦臉過來,「殿下,您先回吧,皇上今天是不會見您了。」
我無奈,起身的一瞬間只覺得眼前發黑,險些沒站住。
突然有隻大手扶住了我。
我下意識以為是江斐回來了,正驚喜抬頭。
「江——」
卻看見顧唯安正面無表情看著我。
和江斐的翩翩君子不同,顧唯安武將出身,周身都是自軍中打拚上來的悍勇匪氣。
他身形高大,打量人的眼神像狼在打量自己的獵物。
我站穩後他依舊死死扣住我的手腕不肯放。
我忍不住怒斥他。
「放肆!」
可他的眼神卻仿佛能撕下我的衣服,然後才在我面前跪地行禮。
「臣惶恐,見過殿下。」
惶恐?
他哪來的惶恐,剛才看我的眼神幾乎要把我吃了!
「殿下,」顧唯安慢條斯理抬頭,「皇上已經同意將您賜婚給臣,吉日就在下月初八,請您——早做準備。」
「臣雖生於卑賤,對您的心意卻不輸給任何人。」
「從見到公主的第一面起,臣就發誓一定要迎娶殿下。」
他虔誠地低下頭,竟然企圖親吻我的鞋面。
我嚇了一跳,連忙往後退了好幾步。
「大膽!」
「臣已經向皇上請旨,殿下,臣一定會好好待您。」
「我想嫁的人不是你。」我冷下臉。
可顧唯安卻反而笑了起來。
「殿下想嫁給誰?江大人嗎?」
「希望江大人能從匈奴平安歸來——可是殿下,他已經迎娶了匈奴的公主。」
他饒有興味地看著我的臉色問我,「殿下,江斐現下已然有了新人,你還不願意嫁給臣嗎?」
心仿佛被什麼東西捏緊,疼得厲害。
我的江斐,他真的娶了別人?
如果沒有,那為什麼我給他送去的消息一直都沒有迴音?
我不敢想到底發生了什麼,幾乎是傾盡全力才維持住風度。
「江斐絕不可能這樣!」
「哦?」他笑起來,「殿下,希望在我們成親那日,江大人能來得及趕回京城。」
「為我們送上賀禮。」
這不是承諾。
更像是威脅。
接下來的幾天內,我開始在各種場合「偶遇」顧唯安。
父皇竟然連自由出入宮的令牌都給他了!
他算是個什麼東西!
21
整座公主府被看守得跟鐵桶一般。
顧唯安竟然想對我用強!
在他再一次準備親我的時候,被我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當我看見他殘缺的右手小指的時候,我終於想起了我究竟在何時見過他。
我幼時曾和母后一起出宮祈福,路上有個小乞丐被人群推搡,滾到路中間,車輪碾斷了他的小指。
小乞丐在地上滾動哭號。
母后教我與人為善,所以我攔住了侍衛,親手給他遞了帕子,讓人給他買藥。
我記得他盯著我的眼睛像小狼。
我上車的時候,聽見他在後面直著脖子喊。
「仙女,我一定會娶你的!」
然後他就被侍衛拖走了。
母后後來還打趣我。
可誰能想到,當年的一時善心,竟然會遇到這樣的結果?
22
在顧唯安又一次過來送禮物的時候,我盯著他的眼睛對他說:
「早知當日是你,本宮絕不可能救人。」
可顧唯安卻笑出聲來。
「殿下,您終於想起來了?」
「當您救了我這條中山狼,這事情就註定不得善了。」
他給我看他殘缺的小指,扭曲可怖。
「殿下,您知道那日我是去幹什麼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