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對,霄霄,對不對。」
村裡的人來來往往,無數道眼神投過來。
我深吸一口氣:「那是我將來的學費,你一毛也別想得到。」
代書磊愣了一下,面容扭曲的隨手拿起木鏟朝妻子扔過去,「你看看,這就是你教育的好兒子,不顧自己親爹的死活!」
「代霄,你以為自己考上好大學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嗎?我告訴你,你骨子裡流著老子的血,你覺得我是爛人,你也一樣!你的生活就是一攤爛泥,你永遠也走不出去,永遠!」
「媽!」我捂住媽媽流血的傷口,卻聽見她虛弱的開口,「霄霄,幫他最後一次,他好歹是你爸爸。」
「霄霄,你不是有個富二代朋友嗎?實在不行,你先跟他借一點。這種冤大頭,你不宰也會有別人宰的。你和他不是一類人,最終肯定做不成朋友。還不如趁現在大撈一筆。」
「媽,夠了。」
我氣到極致,反而笑出了聲,心臟仿佛被人狠狠攥住。
媽媽第一次被懂事的兒子忤逆,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代書磊罵罵咧咧指著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代霄,你不是覺得自己特清高嗎?結果在你那個同學面前還不是舔的像狗一樣,把人當祖宗伺候,你就是個天生賤種!」
「你這種人也配渴望幸福?做夢!」
……
「舒墨,叫我。」
盛舒墨的聲音斷斷續續:「代……代霄,你今天怎麼了?」
「乖,多喊幾聲,我快點結束。」
7
我睡了一覺,夢到好多亂七八糟的往事,醒來時,同學聚會已經散場了。
腦子裡還迴蕩著代書磊的怒罵,一陣陣的抽痛。
我躺在酒店的床上,身上蓋著盛舒墨的黑色風衣。
淋浴的水聲停止,盛舒墨穿著鬆鬆垮垮的浴袍走過來,目光定在我額頭的疤痕上。
想要伸手去碰,「霄哥,疼不疼。」
六年前,東窗事發那天。
我先醒來,看到滿屋子的人,我的爸媽,盛舒墨的爸媽和發小,還有那個計程車司機。
盛舒墨他爸抄起玻璃煙灰缸。
我下意識護住了旁邊的盛舒墨。
痛感後知後覺傳達到神經,血液從頭上滴下來,我只擔心會不會弄髒盛舒墨的臉。
盛舒墨眼眸極黑,像覆了霜的葡萄,看人時總有一種隔霧看花的感覺,充滿了不諳世事的貴氣。
我衝著他笑了笑,爺喜歡了三年的小少爺真的怎麼看怎麼完美。
極度的痛讓我發不出聲,只能比口型說。
盛舒墨,別不要我,別不要我。
……
酒店冷氣很足,我垂下眸不看盛舒墨,從床上下來,檢查自己的物品。
「其實,我應該感謝你爸,讓我及時止損。」
「霄哥,你誤會我了。」
我冷笑:「需要我把當時的場景還原嗎?」
「只是玩玩而已,怎麼還當真了。兩個男的摟摟抱抱,不噁心嗎?喜歡?代霄,我什麼時候說過喜歡你。」
「這些不是你當著爸媽的面說的嗎?我誤會你什麼了?」
我里里外外翻著背包。
盛舒墨手指夾著一張照片舉起來,「霄哥,你在找這個嗎?」
高糊的圖像,依稀看出是兩個面容稚嫩的少年。
「盛總,未經允許亂動別人東西是違法的。」
我學著聚會時那些恭維的人一樣喊他。
「霄哥,承認對我還有感覺,有這麼難嗎?」
「不難。」我奪回照片,曖昧的扯了扯盛舒墨的浴袍。
眼看著盛舒墨眸中興奮的光越來越亮,我慢悠悠補完下半句:
「在這種血氣方剛的年紀,一個年輕漂亮身材好的人洗乾淨站在面前搔首弄姿,無論是誰都不可能無動於衷。更何況你今天還特地用了我最喜歡的沐浴露。」
聽出我語氣里的嘲弄,盛舒墨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你爸媽罵了我這麼多年的男狐狸精,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兒子精心打扮,穿著浴袍去勾引他們最看不上的賭徒之子,不知會作何感想。」
「他們早就知道了。」
盛舒墨像是絲毫感覺不到被羞辱,眼巴巴抬頭望著我:「霄哥,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盛舒墨,當初是你先退縮的,憑什麼覺得我會站在原地等你?」
我順勢推開他,兀自出了門。
辜負真心的人吞一萬根銀針。
爽嗎?
應該爽才對吧。
可是為什麼,我感覺那麼難過。
8
「霄哥,還好嗎?」
戴明力是我高中除了盛舒墨以外唯一交的朋友,也是為數不多知道我和盛舒墨真實關係的人。
當年盛舒墨忽然發病,情緒低落,下課後不由分說把我拉到儲物間,鎖上門。
抱著我一頓亂摸亂啃。
戴明力聽到聲音,從柜子後面鑽出來,和我面面相覷,嘴裡還叼著半個沒吃完的菠蘿麵包。
戴明力:我也是你們 play 的一環嗎?
……
戴明力和盛舒墨都在上海讀的本碩,我這次來同學聚會也是他慫恿的。
他的原話是:「霄哥,真正的放下,不是死生不復相見。你老躲著沒意義,當你見到盛舒墨,內心還能穩如老狗時,你就可以真正擁抱新生活了。」
我坐在副駕駛,戴明力的嘴完全閒不下來。
「霄哥,你應該不知道,盛舒墨這些年一直都在模仿你。」
「他學校離我很近,偶爾我也能打聽到一些他的消息。行為舉止,做事風格,都和高中時候的你可太像了。」
我忍不住打斷,自己都沒意識到醋味:「你打聽他幹什麼?」
雖然內心極其抗拒,但不得不承認,我潛意識裡嫉妒所有這六年期間可以見到盛舒墨的人。
戴明力愣了一下,回答的很實誠:「我閒得慌。」
我揮了揮手,示意他繼續說。
「上了大學後,盛舒墨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沉默寡言,獨來獨往。一聯想到他高中那個時候高高在上的富二代模樣。你別說,看的人還真挺心酸的。」
戴明力嘆了口氣,「霄哥,有些事,騙騙哥們可以,別把自己騙了。」
「最心疼盛舒墨的是誰,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不說別的,就盛舒墨那個病,叫什麼來著,雙相情感性障礙,這病和你的造火箭工作半毛錢關係沒有。你要是真放下了,至於天天熬夜看相關文獻嗎?」
見我不說話,戴明力默默放了首歌,還跟著唱了起來:「忘不了那個人就投降……」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上學的時候他一個人的名字可以獨占紀律委員半個本子。
……
再見到盛舒墨,是在研究所外面。
烈日炎炎,他一身長袖長褲,額頭密布細小的汗珠。
「師兄,你看那個人又來了。等了這麼多年都沒挽回女孩的心,也怪可憐的,我們喊著他一起參加我的生日聚會吧。」
「正好我看看能不能和他要個微信,趁虛而入,發展發展,嘿嘿。」
我朝星星眼的陸可笑了笑:「你絕對受不了他的少爺脾氣。」
陸可反問:「少爺脾氣?師兄你從哪看出來的?他看起來明明更像是個需要疼愛的淋雨小狗。」
我不做聲了。
現在的盛舒墨,已經完全沒有了恣意張狂的氣質。